沈如晦的痛哭,仿佛要将灵魂都哭出来一般,持续了许久才渐渐转为低低的、压抑的抽噎。她依旧紧紧握着陆文清的手,仿佛那是她与这冰冷残酷世界之间唯一的连接。陆文清任由她握着,耐心地陪伴着,用另一只手轻柔地拍着她的背,无声地传递着安慰和支持。
顾长钧始终站在那里,如同一尊失去了所有生气的雕塑。他看着她因哭泣而微微颤抖的单薄肩膀,看着她对陆文清全然的依赖,那颗早已千疮百孔的心脏,仿佛被浸泡在无边无际的苦海里,咸涩冰冷,永无出头之日。
他知道,他输了。输掉了她可能残存的一丝信任,输掉了靠近她的资格,甚至……可能输掉了拥有她的未来。
陆文清待沈如晦情绪稍微平复,呼吸趋于平稳后,才小心地扶着她重新躺好,为她掖好被角。他看了一眼僵立不动、面色灰败的顾长钧,眉头微蹙,但终究没有说什么。此刻,任何言语对这个男人而言,恐怕都是更深的刺激。他转身去准备后续的药物和清淡的流食。
顾长钧看着陆文清忙碌的背影,看着沈如晦闭着眼睛、但依旧紧蹙眉心的侧脸,一股巨大的、近乎毁灭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。他留在这里,除了徒增她的恐惧和厌恶,还有什么意义?
他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转过身,脚步沉重得如同灌了铅,一步一步,走出了这间让他窒息的办公室,走出了诊所。
晨光熹微,雨后的空气清新而冷冽。街道被雨水冲洗得干干净净,倒映着灰蓝色的天空。顾长钧独自一人走在空旷的街上,湿透的军装紧贴在身上,带来刺骨的寒意,却远不及他心中冰封的万分之一。
他没有回帅府。
那个没有她的帅府,只是一座更加冰冷华丽的坟墓。
他漫无目的地走着,不知不觉,竟又走到了昨晚遇见她的那条街附近,走到了那家西洋诊所对面的街道。
他停下脚步,靠在街角一株梧桐树潮湿的树干上,抬起头,目光穿透稀疏的枝叶,精准地落在了诊所二楼那扇熟悉的窗户上。
他知道,她就在那扇窗户后面。
他不敢再靠近,不敢再出现在她面前,怕看到她眼中那令他心碎的恐惧和冰冷。他只能像一只见不得光的幽灵,躲在这遥远的角落,贪婪地、绝望地,凝视着那扇可能映出她身影的窗。
时间一点点流逝。街上渐渐有了行人车马,喧嚣声起,但他仿佛置身于另一个寂静无声的世界,所有的感官都聚焦于那扇窗。
不知过了多久,那扇窗户的窗帘被轻轻拉开了一些。阳光照射进去,在窗玻璃上反射出晃眼的光斑。
然后,他看到了。
一个纤细的、穿着病号服的身影,在陆文清的搀扶下,缓缓走到了窗边。她似乎是想透透气,看看外面的阳光。
是如晦。
她的脸色依旧苍白,眼神带着大病初愈后的虚弱和一种深深的疲惫,但比起昨晚的崩溃狂乱,已然平静了许多。她微微侧着头,听着身旁陆文清低声说着什么,偶尔,会极轻微地点一下头。
阳光勾勒着她瘦削的侧脸轮廓,给她苍白的肌肤镀上了一层近乎透明的柔光。她安静地站在那里,望着窗外的街景,眼神空茫,仿佛在看着什么,又仿佛什么都没看进去。
顾长钧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起来,几乎要破膛而出。他下意识地向前倾了倾身体,想要看得更清楚些,想要让她看到他……
可是,她只是那样静静地望着远方,目光没有丝毫偏移,更没有……落向街角他这个方向。
她看不到他。
或者说,她的世界里,已经自动屏蔽了他的存在。
陆文清站在她身边,姿态自然而亲近,偶尔会伸手为她理一下被风吹乱的发丝,或是将一杯温水递到她手中。他们之间流淌着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与……安宁。
那是顾长钧穷尽所有,也未能再从她那里得到的。
他就这样,隔着一条喧嚣的街道,隔着一扇透明的玻璃窗,遥遥地望着她。望着她在另一个男人的陪伴下,汲取着窗外微弱的阳光,试图拼凑破碎的灵魂。
近在咫尺。
远在天涯。
他看得见她微蹙的眉,看得见她苍白的唇,看得见她眼底深藏的疲惫与伤痛。
她却看不见他,这个为了她一夜癫狂、心如死灰的男人。
他们身处于同一片天空下,呼吸着同一座城市的空气,却仿佛被一道无形的、名为“过往”与“伤害”的厚厚墙壁,彻底隔绝在了两个永不相交的世界。
隔窗相望,两不知,亦……两不相干。
一种前所未有的、深刻的认知,如同这雨后冰冷的空气,无孔不入地渗透进顾长钧的四肢百骸——他或许,真的永远失去她了。
这个念头带来的绝望,比任何枪林弹雨、明枪暗箭,都更能摧毁他顽强的意志。他靠着树干,缓缓闭上了眼睛,将眼底那翻涌的、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痛苦,死死地锁在了无边的黑暗之中。
阳光渐渐变得刺眼,街上的喧嚣愈发鼎沸。
而他,依旧站在原地,如同一座被遗忘的孤岛,在人来人往的洪流中,独自承受着那份无人知晓、也无人能解的,彻骨寒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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