路灯下遇见你 第151章 月光如水银

自那次触碰引发沈如晦剧烈的梦魇惊惧之后，顾长钧在她床前守候的姿态，发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、却又极其显着的变化。

他不再试图靠近，不再伸手，甚至连坐在那里的距离，都下意识地、微妙地拉远了一些。他依旧会长时间地沉默凝视，但那目光里，少了几分偏执的占有，多了几分复杂的审慎，以及一种……连他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、小心翼翼的距离感。

他仿佛终于认清了一个他一直拒绝承认的事实——对于此时的沈如晦而言，他本身，就是一种伤害源。他的存在，他的气息，甚至他试图传递的、那扭曲的所谓“关怀”，都可能在她脆弱的精神世界里，掀起毁灭性的风暴。

这种认知，像一根冰冷的针，刺破了他长久以来赖以支撑的、关于“占有”和“掌控”的幻觉，露出底下血淋淋的、名为“隔阂”与“抗拒”的真实。这比他输掉任何一场战役，都更让他感到挫败和……一种深入骨髓的无力。

他开始更加依赖那个日益活泼的孩子，顾念雪。

念雪成了他接近她、却又不必直接触碰她的唯一媒介。他会让奶娘将吃饱喝足、咿呀学语的孩子抱到床边，他自己则站在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，看着。

看着那白胖的小手在空中挥舞，试图抓住从窗棂透入的阳光尘埃。

看着那乌溜溜的、尚未完全定型的眼睛，好奇地转动，偶尔会停留在床上那个静止的身影上。

看着念雪在懵懂中，无意识地朝着母亲的方向，露出一个纯粹的、毫无杂质的笑容，发出“啊啊”的、意义不明却充满生命力的音节。

而更让顾长钧心头微震的是，当念雪在场时，沈如晦那沉睡的容颜，似乎会呈现出一种极其细微的、难以捕捉的平和。她紧锁的眉头会稍稍舒展，那总是带着惊惧痕迹的眼部线条，也会变得柔和些许。有一次，他甚至清晰地看到，当念雪的小脚丫无意中踢蹬到锦被，触碰到她垂落的手边时，她那几不可查微微蜷缩的手指，竟有了一丝极其轻微的、仿佛想要回握的意向！

虽然那意向最终消散于无形，她的手指依旧无力地垂落着，但那一刻，顾长钧的心脏却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！

孩子……能触动她。

只有孩子，能穿越那层厚重的、由他亲手筑起的恐惧壁垒，触及她内心深处或许尚存的、一丝属于生命本能的光亮。

这个发现，让他心中五味杂陈。既有欣慰，庆幸这世上终究还有能连接她的桥梁；更有一种深沉的、挥之不去的酸涩与嫉妒——为什么偏偏是孩子？为什么不是他？他才是那个应该与她最亲密无间的人！

然而，理智（或者说，是残酷的现实）告诉他，此刻计较这些，毫无意义。他只能压抑下心中翻涌的复杂情绪，更加频繁地让念雪出现在她周围。他甚至会尝试着，在念雪咿呀出声时，用一种他自己都感到陌生的、刻意放得极其轻柔平稳的语调，重复着一些简单的字眼：“念雪……娘亲……安好……”

他不再说“醒来”，不再说“看看”，只是重复着这些中性的、不带任何强迫意味的词语，像是在进行一场笨拙的、单向的安抚仪式。

月光如水银，悄无声息地流淌进房间，将床上的沉睡女子、床边站立的沉默男人，以及摇篮中无知无觉的婴孩，都笼罩在一片清冷而朦胧的光晕里。构成一幅奇异而静默的画面——亲密，却又无比疏离；充满生命的希望，却又浸透着无言的悲伤。

顾长钧站在这片水银般的月光里，感觉自己的一部分，也正随着这清冷的光，一点点被冻结、被剥离。他守护着他的珍宝，却必须隔着一段由他自己造成的、无法跨越的距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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