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日的黑铁岭,草木葳蕤,山谷间弥漫着泥土与植物的蒸腾气息。与半年前那个在风雪中挣扎求存的土匪窝相比,如今的黑风寨及周边控制区,已然换了一副光景。
寨墙经过数次加固,巍然矗立。墙内,不再是杂乱无章的窝棚,而是规划出了营区、匠作区、仓储区和逐渐增多的家属居所。叮叮当当的打铁声、草药的清香、孩童的嬉闹声与士卒的操练声交织在一起,虽仍显粗糙,却充满了蓬勃的生机。寨外,几处占据的荒村旧址上,新开垦的田地里,粟苗已长到半尺高,绿油油地连成一片,尽管稀稀疏疏,却是半年辛苦耕耘的希望所在。
商路已然打通。周福所在的商会,依约往来,缴纳“路金”,带来盐铁、布匹和外界消息。黑风寨的名声,随着商队的车轮马蹄,悄然传向了山外。这名声颇为复杂:对商旅而言,他们是收取买路钱但确实保障安全的“坐地虎”;对周边零散流民和小股溃兵而言,他们是能提供一口饭吃、一处安身之所的“豪强”;而对黑铁岭之外那些依旧混乱的地域而言,他们则是一股不容小觑、占据了险要山岭的“新势力”。
这一日,午后,天气闷热。李铁崖正在寨中与王琨、赵横商议夏防及秋收准备事宜,哨兵忽然来报:寨外来了几人,衣着体面,不似商旅,为首者自称是岭外赵家集的乡绅代表,求见寨主。
“赵家集?”李铁崖目光一凝。他记得这个地名,位于黑铁岭东麓出口,是一处较大的集镇,有乡绅大户聚居,以往也是过往土匪时常骚扰的目标。如今匪患肃清,这些地头蛇找上门来,意欲何为?
“带他们到偏帐等候,搜身,仔细些。”李铁崖吩咐道,随即对王琨、赵横使了个眼色,“一起去会会这些‘体面人’。”
偏帐内,三名来客略显局促地站着。为首的是个五十岁上下的老者,穿着绸缎长衫,面皮白净,手指上戴着一枚玉戒指,眼神中带着商人的精明与乡绅的矜持,但眉宇间也有一丝难以掩饰的忧虑。他身后跟着两名健仆,虽作下人打扮,但眼神警惕,太阳穴微微鼓起,显然是练家子。
见到李铁崖三人进来,老者连忙上前一步,躬身行礼,语气恭敬却不失分寸:“在下赵德显,赵家集区区乡绅,冒昧来访,拜见李寨主,王队正,赵队正。”他竟然能准确叫出王琨和赵横的称谓,显然来前做足了功课。
“赵先生不必多礼,请坐。”李铁崖在主位坐下,示意对方也坐,语气平淡,“赵家集与我黑风寨素无往来,不知今日前来,有何指教?”
赵德显小心翼翼地在客位坐下,斟酌着词句:“李寨主快人快语,在下也不敢绕弯子。近来黑铁岭内安宁,商路畅通,我赵家集百姓亦得享太平,此皆赖寨主虎威。在下代表赵家集几位乡老,特来致谢。”说着,他示意仆从奉上一个礼盒,里面是几匹上好的锦缎和一小匣看起来颇为名贵的药材。
李铁崖看都没看礼盒,目光直视赵德显:“赵先生,黑铁岭安宁,是因我寨中弟兄用血换来的。致谢就不必了,有什么话,直说吧。”
赵德显被李铁崖的直接弄得有些尴尬,干笑两声,压低声音道:“寨主明鉴。如今这世道,官府……形同虚设,各地豪强并起,百姓苦不堪言。我赵家集虽有些薄产,但夹在几股势力之间,实在是战战兢兢,如履薄冰啊。”他叹了口气,脸上忧色更浓,“听闻寨主仁义,治军严明,保境安民。故而……我等乡野愚民,想……想请寨主,能否……照拂一二?”
“照拂?”李铁崖眉头微挑,“如何照拂法?”
“这个……”赵德显搓了搓手,“若是寨主能派些许兵马,在赵家集左近驻扎,震慑宵小,保我一方平安。我等着愿按月奉上钱粮犒军,所需粮草物资,亦可供应。只求能得寨主庇护,免遭兵燹匪患。”他这话说得委婉,实则就是寻求军事保护,愿意缴纳保护费。
王琨和赵横对视一眼,眼中都闪过一丝意动。这等于凭空多了一处稳定的钱粮来源和前沿据点。
李铁崖却沉默了片刻。乡绅主动寻求庇护,意味着黑风寨的势力得到了地方传统势力的某种认可,但也意味着更深的卷入地方事务,责任和风险同时增大。赵家集地处要冲,若能控制,战略意义重大,但也会直接面对山外更复杂的局势。
“赵家集有民多少?可战青壮几何?周边可有其他势力觊觎?”李铁崖没有立刻答应,反而问出一连串问题。
赵德显连忙回答:“集上有户三百余,口一千五百人左右。青壮……唉,连年战乱逃亡,能拉出来守寨的,不足两百,且缺乏训练兵器。周边……北面六十里外的黑山堡,有一股溃兵聚集,约四五百人,头目姓孙,颇为凶悍,时常派人过来勒索钱粮;东边则是河东军与宣武军交战的前线,溃兵散勇不绝,防不胜防。”
情况比想象的复杂。黑山堡的溃兵势力不小,是个直接的威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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