卯时初刻,晨光熹微,寒意刺骨。
瀛州城内依旧死寂,但东城榆林巷附近,已有了些许压抑的动静。李铁崖穿着一身不知从哪个废弃窝棚里扒来的、满是污渍和馊味的破旧短打衣衫,头发胡乱用草绳扎着,脸上刻意抹了锅底灰和泥污,低眉顺眼地混在七八个同样面黄肌瘦、瑟缩着身体的民夫中间,推着一辆堆满蔫黄菜叶和少量腌菜的破旧板车,吱吱呀呀地走向郑元规府邸那扇不起眼的黑漆后门。
他微微佝偻着背,将那条空荡的左臂尽量缩在身侧,右手看似费力地扶着车辕,实则暗中掌控着方向和力道。他的眼神浑浊麻木,模仿着周围那些被饥馑和战乱磨去了所有生气的人,但眼角的余光却如同最精密的尺规,飞速测量着门楼的高度、两侧围墙的质地、以及门口那四名按刀而立、神情冷厉的护卫的一举一动。
领头的是个愁眉苦脸的老苍头,是那家半歇业状态的“丁记菜行”临时拼凑起来的送菜队头目。李铁崖昨夜用一点点碎银和一手看似笨拙却力气不小的“蛮力”,轻易获得了这个临时帮工的身份,并“恰好”因为是个“哑巴”,避免了多言露馅的风险。
“站住!”一名护卫上前一步,厉声喝道,长刀半出鞘,拦住了去路。另外三名护卫也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这支衣衫褴褛的队伍,如同鹰隼审视着地面的猎物。
老苍头连忙点头哈腰,赔着笑脸:“军爷,军爷息怒,是小老儿,丁记送菜的,按日子来了……”他一边说,一边从怀里摸出一块皱巴巴的牌子递过去。
那护卫验看了一下牌子,又用刀鞘拨拉着板车上的菜蔬,甚至用刀尖挑开几个腌菜坛子看了看,目光在每个人脸上身上逡巡。
“怎么多了个生面孔?”护卫的目光最终落在李铁崖身上,带着审视和怀疑。李铁崖那异于常人的魁梧骨架,即便佝偻着,也显得有些突兀。
老苍头心里一咯噔,连忙解释:“军爷明鉴,这是小老儿远房侄儿,逃难来的,人哑巴,但有力气,就是混口饭吃,绝对老实本分!”他一边说,一边暗暗掐了李铁崖一下。
李铁崖适时地抬起头,露出茫然又带着畏惧的眼神,啊啊了几声,笨拙地比划着,示意自己只是来干活吃饭的。
那护卫皱紧眉头,走到李铁崖面前,上下打量着他,尤其盯着他那条空荡的袖子:“胳膊怎么回事?”
李铁崖脸上露出适时的悲苦,用手指做出砍劈的动作,又指着远处,比划着溃兵、抢劫的模样,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哀鸣。
老苍头赶紧补充:“唉,可怜孩子,路上遇到杀千刀的溃兵,抢了东西,还砍了他一条胳膊,能捡回条命就不错了……”
护卫眼中怀疑稍减,但并未完全放心。他忽然伸出手,猛地推向李铁崖的右肩!
这一推力道不小,若真是普通伤疲民夫,必然踉跄后退。
李铁崖心中警铃大作,电光火石间,硬生生压下了下意识扎稳马步、反震对方的本能。他顺势向后踉跄了两步,脚下故意一绊,“噗通”一声摔倒在地,沾了一身泥污,然后抬起头,露出惊恐委屈的表情,啊啊地叫着,仿佛不明白为什么挨打。
这番表演,终于让护卫彻底放松了警惕,脸上露出嫌恶的表情:“妈的,真是个没用的废物!起来!滚进去!动作快点!卸完货赶紧滚!”
“是是是!谢谢军爷!谢谢军爷!”老苍头连声道谢,赶紧把李铁崖拉起来,催促着众人推车进门。
穿过窄小的门洞,进入府邸后院。一股不同于外面萧瑟的、复杂的气味扑面而来——草木灰、隐约的油烟、还有一种淡淡的、属于富贵人家的檀香和书墨味混合在一起。
后院里已有几个仆役模样的的人在忙碌,看到送菜车进来,也只是懒懒地瞥了一眼,并未过多关注。一个管家模样的人皱着眉头走过来,指挥着他们将菜蔬卸到指定的厨房杂院角落。
李铁崖混在人群中,低着头,奋力(却显得笨拙)地搬运着菜筐,目光却如同最隐蔽的探针,飞速扫视着整个后院的环境。
院墙高耸,角落有了望的角楼。通往内院的月亮门有护卫值守。仆役行动间也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死寂,显然府规极严。厨房方向烟气缭绕,传来叮叮当当的声响和隐约的呵斥声。
卸货的过程枯燥而缓慢。李铁崖刻意放慢动作,磨蹭在队伍最后,暗中记下了厨房的位置、柴火堆积处、水井方位,甚至几条看似通往别处的廊道走向。
就在货物即将卸完,老苍头已经开始催促众人准备离开时,异变突生!
一个穿着绸衫、似乎是内院小管事的胖子,急匆匆地从月亮门跑过来,对着负责接收的管家喊道:“快!快!今日午间老爷要在花厅宴请几位重要客人,厨房人手不够,赶紧从外面叫的人里留两个手脚麻利的帮厨!洗菜剁肉,什么都干!快点儿!”
那管家一愣,面露难色:“刘管事,这……这些都是外面临时找的粗人,手脚笨拙,怕冲撞了贵人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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