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和七年夏,潞州。
初夏的阳光已带了几分炙热,潞州城在经过一春的整顿与普查后,显露出几分难得的秩序与生机。城防加固,市井渐旺,田间禾苗茁壮,军营号令严明。然而,这份来之不易的平静,很快便被两匹几乎同时抵达的驿马所打破。
这一日,潞州防御使府门前街市,人群忽然一阵骚动。只见南面官道上,烟尘起处,一队人马护着一辆装饰简朴却透着官家气派的马车,缓缓行来。队伍前头,一名骑士高擎着一面杏黄色旗帜,虽有些陈旧,但上面绣着的“唐”字和朱雀纹样,在阳光下依然清晰可辨。
“是朝廷的使者!”
“长安来人了!”
街边百姓纷纷驻足,窃窃私语,脸上带着敬畏与好奇。自黄巢乱后,天子播迁,朝廷权威日削,在这北地边州,已许久未见如此正式的朝廷仪仗了。
几乎就在同一时刻,东面另一条道路上,也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。另一支队伍风尘仆仆而至,人数不多,但骑士个个精悍,衣甲鲜明,簇拥着一名文士打扮的中年人。队伍前方打着的旗帜,是玄色为底,上绣一个遒劲的“宣武”字样,气势逼人。
“是汴州来的!朱节度使的人!”
人群又是一阵哗然。宣武军节度使朱温,坐镇汴州,虎踞中原,势压群藩,其名号在这北地同样如雷贯耳。
两拨人马几乎同时抵达防御使府门前,彼此照面,气氛顿时微妙起来。朝廷使者队伍中,一位身着浅绯色官袍、面容清癯的中年官员,在随从搀扶下走下马车,瞥见对面的“宣武”旗帜,眉头不易察觉地微微一蹙。而宣武军使者,那位文士模样的中年人,则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,遥遥拱手,姿态从容,却透着几分不易亲近的疏离。
门吏飞也似地入内禀报。
防御使府正堂,李铁崖正与冯渊、韩德让商议夏税收缴与军屯事宜,闻报双使齐至,俱是一怔。
“朝廷使者?朱温的使者?竟同时到了?”李铁崖眼中精光一闪,放下手中的文书,“来得可真是时候!”
冯渊捻须沉吟:“将军,此乃潞州已成为各方瞩目焦点之明证。朝廷此来,必是闻将军平定潞南、克复州郡之功,欲行安抚羁縻之策,或恐亦有借我制衡河东之意。而朱温遣使,其意更明,乃为结好,欲使我为其北屏,共抗河东李克用。二者同至,是机遇,亦是险局。”
韩德让面露忧色:“两虎相争,恐殃及池鱼。将军,该如何接待?孰先孰后?皆是难题。”
李铁崖缓缓起身,目光扫过堂下肃立的王琨、赵横等将领,沉声道:“兵来将挡,水来土掩。既然来了,便是客。冯先生,韩老,随我出迎。王琨、赵横,整肃仪仗,开中门,以礼相待!先接朝廷天使,以示尊奉正朔!宣武使者,请至偏厅用茶,稍候片刻。”
“得令!”
防御使府中门大开,仪仗肃列。李铁崖率冯渊、韩德让等文官属吏,迎出府门。
朝廷使者乃是一位姓郑的郎中,官阶不高,但代表天子,身份尊贵。见李铁崖依礼出迎,态度恭谨,郑郎中面色稍霁,展开一卷黄绫诏书,朗声宣道:
“制曰:咨尔潞州防御使李铁崖,起自行伍,心存忠义。戡乱安民,克复州郡,功在地方。朕心甚慰。特晋尔为检校工部尚书,充昭义节度观察留后,赐金紫光禄大夫,赏绢千匹,银五百两。尔其益励忠勤,绥靖疆土,永为藩屏,勿负朕望。钦此!”
“臣李铁崖,叩谢天恩!陛下万岁,万岁,万万岁!”李铁崖率众跪拜接旨,礼仪周全。这道诏书,虽仍是“检校”(代理)、“留后”(代理节度使),但级别更高,名分更重,无疑是唐廷对李铁崖占据潞州事实的正式追认,给予了极大的政治资本。
接入正堂,奉茶叙话。郑郎中言辞温和,转达了朝廷对李铁崖“忠勇”的嘉许,并隐约提及河东李克用“骄恣”,望李留后能“善守北门,屏护王室”。李铁崖应对得体,表示必当“恪尽职守,上报君恩,下安黎庶”,对河东之事,则含糊以“谨守封疆”应对。
送走郑郎中安歇后,李铁崖即刻于偏厅接见宣武军使者。
宣武使者姓谢名瞳,乃是朱温麾下重要谋士,举止从容,目光锐利。他并未携带正式诏书,只奉上朱温的亲笔信和一封礼单。信中,朱温以平辈口吻,盛赞李铁崖“少年英雄,崛起草莽,真豪杰也”,对其占据潞州表示“欣慰”,并暗示“河东沙陀,狼子野心,终为天下患”,愿与李铁崖“永结盟好,共御强胡”。礼单上,则是实打实的厚礼:精铁五千斤,战马百匹,强弓千张,弩箭万支,以及大量的布帛钱粮。
“朱帅闻留后(已用朝廷新衔称呼)雄才,心甚向往。特备薄礼,以资军用。朱帅言,潞州与汴州,唇齿相依。若留后有意,宣武愿与潞州结为兄弟之邦,钱粮军械,但有需处,无不应允。”谢瞳语气平和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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