除夕之夜的晚膳过后,庭院中一片洁白,簌簌的细雪无声无息地洒落,为屋脊梁枋和梅树枝桠覆上了一层薄薄的银装。
火盆里的银霜炭烧得通红,跳跃的火焰映得人脸庞暖融一片。屋内,刚撤去馔玉炊金的席面,还残留着饴糖、椒柏酒的甜香和荤食的余温。
李冶搁下手中把玩的青瓷小盏,盏底残留着几滴琥珀色的酒液。她忽然转过脸看我,金眸在暖光下清亮逼人。
像揉碎了万千星子的墨玉:“夫君,”她的声音带着一丝难得一见的跃跃欲试,“好久没看你练‘青莲七剑’了,骨头都懒了吧?不如……”她盈盈起身,雪白的纻襦裙摆漾开柔和的弧度,“咱们二人过几招,活动活动筋骨如何?”
不等我回答,她已如穿花蛱蝶般轻快地步向门边衣桁,取下那柄悬挂着的青铜短剑。剑穗上的翠玉珠子轻轻晃动,发出细微的清响。
她推门而出,清凉的雪意与屋内暖香撞了满怀。她走到庭院中央那株虬枝峥嵘的老梅树下站定。
雪花在她乌黑的发髻旁旋落,白衣胜雪,几乎要与满庭素洁融为一体,却又因那灼灼生辉的眼眸与执着剑的姿态,透出一股子清绝的飒爽英气,似一块寒玉落入红炉之中,别样夺目。
我望着她,心头那点因酒意和暖房生出的懒散,被这突如其来的挑战吹散了。只得无奈一笑,李冶向来随性,兴致来了九头牛也拉不回头。“好端端的年节,又寻我去外面挨冻!”我故意板着脸嘟囔。
“习武之人,岂畏风雪!”她反唇相讥,下巴微扬,眉梢眼角俱是生动的挑衅,“快些取出青莲神剑来,莫不是怕输给我这‘三脚猫’?”
“激将法都用上了?”我失笑,站起身去找那被妥善收在檀木匣中的师父宝剑。经过她身侧时,春桃紧张地绞着手中一方崭新的素绢帕子,眼睛瞪得溜圆;杜若和月娥则是一副见怪不怪又饶有兴致的模样,含笑跟着我们来到廊下。
“娘子,可别忘了‘点到为止’四字。”我站在雪地另一端,抽出那柄跟随师父多年的青莲神剑。剑刃在屋檐灯笼的昏芒下泛出蒙蒙的青晕,忽隐忽现的莲花,透着一股沉凝。
“自然自然。”李冶嫣然一笑,那笑容还未完全收敛,清喝声已至:“看招!”
她身形骤动,白衣卷起细微的风声和几点雪尘。青铜短剑化作一道迅捷的白虹,无声无息又刁钻无比地直刺我的咽喉!这婆娘,切磋也讲个风度,竟一声不响攻我要害!
寒气逼人!我心头警铃大作,忙不迭旋身闪避,只觉得咽喉前一凉,剑风拂过肌肤。青莲神剑几乎同时“铮”然出鞘,沉重而精准地格开她紧跟而来的第二剑——横削小腹!
“当!”金石交击之声清脆地炸响,震落了几片枝头雪。
十招之内,战局方炽。她的青铜剑似有了魂灵,于漫天玉尘中翻飞,步伐轻灵如踏云端,点、削、刺、撩,剑走轻盈,剑招连绵,正是她最为擅长的路子——玉真师姐亲传的‘流云十三式’。
剑尖过处,行云流水,无挂无碍,只留几缕细微气流,搅动着飘落的雪花。那柔美身姿在雪中旋转,宛若素莲绽放,煞是好看。只是那剑势却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狠辣,专攻下盘关节处,又急又密,叫人不敢大意。
我的青莲神剑却似我的化身,起落稳重,势如岳峙渊渟。或封或压,剑风沉厚,带得雪地都刮出小小的漩涡。她起初的抢攻,确实逼得我手忙脚乱。可十招一过,那熟悉的套路渐渐在我脑中清晰。
就在青莲剑的沉重剑脊再一次压下她的短剑时,我窥得一丝间隙。“娘子,小心!”手腕一转,剑势突变,沉重的青芒刹那间灵动起来,由压转挑,斜刺她右肩,正是七剑中的“禅心破”。李冶微微一诧,急急后仰避开。
哪知她非但未怒,反而眼眸一亮,笑意更深:“这才像点样子!”
我们身影在雪地中交错,青与白两团光芒缭绕,铮铮剑鸣伴着落雪簌簌,奏响一曲别样的除夕雅乐。李冶剑式陡然一变,短剑在她腕间灵巧旋转,几乎挽出数个令人目眩的光晕。
旋即,那青铜光影倏地炸开,一化三,三幻九……霎时间,我眼前仿若有无数寒星迸裂!银星点点,凌厉刺目,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光网,直扑面门!杀气如冬日寒风,砭人肌骨。
我非但未退,左脚前踏,竟直直撞向那片看似无解的银星剑雨!手中青莲神剑如臂使指,不再遵循任何刻板的招意。剑锋嗡鸣震颤,似从千江百川收束而来的唯一一点激流,径直刺入那万千光芒交汇的玄机之核。
“叮——!”
一声高亢入云的锐响,远比之前任何一次撞击都要清越持久,刺得人耳鼓微麻,连梅枝上的积雪都震落簌簌而下。
漫天的银星骤然熄灭。庭院寂然,唯余那悠长的铮鸣在雪幕中丝丝缕缕地回荡。两柄剑的剑尖,正正地、毫厘不爽地对抵在一起!微微震动着,牵引着持剑者的手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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