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家乡,藏在南方连绵起伏的丘陵深处。
那里的秋天,不是城市里那种轻描淡写的凉爽,而是带着泥土气息、草木枯荣的浓烈季节。
天空变得高远,蓝得透亮。田里的稻子早已收割完毕,留下一茬茬金黄的稻桩,空气里弥漫着稻草干燥的香气和泥土的醇厚。
山上的树,叶子染得五彩斑斓,枫树红得像火,乌桕树黄得透亮,松柏依旧固执地墨绿着。风一吹,叶子簌簌地往下落,给山坡铺上一层厚厚的地毯,踩上去软绵绵的。
这样的季节,是农闲,也是打猎的好时候。野兽为了过冬,长得膘肥体壮,毛皮也最为厚实光亮。
三十年前,我十岁,正是对什么都充满好奇的年纪。父亲是村里有名的好猎手,他有一杆磨得锃亮的单管猎枪,还有一条威风凛凛的大白狗。
大白狗名叫“白龙”,体型硕大,浑身没有一根杂毛,站起来能搭到我的肩膀。它极其通人性,眼神沉稳,像个忠诚的卫士,总是紧紧跟在我和父亲左右,进山打猎时更是我们的依靠。
那天傍晚,夕阳缓缓沉入西山,把天边的云彩烧得一片绚烂。父亲收拾好猎枪和装火药的牛角壶,我则兴奋地提起那只编得结实的竹篮,准备用来装我们的收获。
白龙也很兴奋,习惯性的围着我们欢快地摇着尾巴,用湿漉漉的鼻子蹭我的手。
“爸,今天能打到獾子不?”我仰头问。
父亲咧嘴一笑,露出被烟熏得微黄的牙齿:“看运气,獾子精得很。能打几只野鸡给你娘炖汤就不错。”
我们出发了。白龙一狗当先,在前面开路,它粗壮的尾巴像旗杆一样竖着。我们沿着村后蜿蜒的小路往深山里走。
路两边的山坡上,满是高大的板栗树和橡树,熟透的板栗包咧开了嘴,露出油亮的果实。偶尔有野兔从草丛里窜出,白龙作势要追,父亲一声低沉的唿哨,它就立刻刹住脚步,回头看看我们,又继续在前探路。
父亲一边走,一边教我辨认野兽的足迹,哪些是新鲜的,哪些是过路的。他指着地上一个梅花状的脚印说:“这是狐狸的,看这走向,是往山坳里去了,那边有片野葡萄,它准是去吃那个了。”又指着一处被翻开的泥土:“这是野猪拱的,这家伙祸害庄稼是一把好手。”
我似懂非懂地点头,心思更多被山林里的各种新奇所吸引。夕阳的余晖透过稀疏的枝叶,洒下斑驳的光点。远处传来归巢鸟儿的鸣叫,整个山林显得宁静而充满生机。
随着我们越走越深,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。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在天际,夜幕像一块巨大的蓝黑色幕布,缓缓笼罩下来。
先是深蓝,然后是墨蓝,最后几乎成了黑色。星星一颗接一颗地冒出来,越来越多,越来越亮。在山里看星星,感觉格外近,格外清晰,银河像一条淡淡的发光的带子,横跨整个天际。
父亲点亮了手提的防风煤油灯,一圈昏黄的光晕在我们周围撑开一小片光明。白龙的身影在光晕边缘时隐时现,它的眼睛在黑暗中发出绿油油的光。
四周变得异常安静,白天的鸟鸣虫叫似乎一下子都消失了,只剩下我们踩在落叶上发出的“沙沙”声,以及风吹过树梢的“呜呜”声,这声音在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,甚至有点瘆人。
我们走到一个叫“老鹰坡”的地方。这里两山夹峙,形成一道深长的山沟,沟里长满了比人还高的箬竹和灌木,即使是白天,里面也显得阴森森的。据说以前这里老鹰多,故而得名,但也有些老人说,这地方不太平,旧时候是乱坟岗。
父亲停下脚步,侧耳倾听。白龙也似乎察觉到了什么,不再四处嗅闻,而是紧紧靠在我腿边,喉咙里发出低沉的“呜呜”声,背毛微微炸起,一双发光的眼睛警惕地盯着前方黑黢黢的竹林深处。
“有点不对劲。”父亲压低声音说,他把煤油灯往上提了提,光线摇曳,我们的影子在身后被拉得忽长忽短,像鬼魅般扭动。
我也紧张起来,抓住父亲的衣角。山林夜晚的凉意,此刻感觉不再是凉爽,而是透骨的阴寒。
父亲示意我别出声,他轻轻给猎枪压上火帽,动作缓慢而谨慎。白龙的低吼声更响了,它甚至微微伏低了前半身,做出攻击的姿态,死死盯着竹林里的某个方向。
我顺着它的目光望去,除了浓得化不开的黑暗,什么也看不见。但那种感觉越来越强烈——有什么东西,就在那片山竹林里,也在看着我们。那不是野兽的好奇,而是一种冰冷的、带着恶意的注视。
父亲举起煤油灯,试图往那边照。昏黄的光线努力穿透黑暗,只能照亮眼前几根摇曳的竹竿,再往里,光线就像被黑暗吞噬了一样,什么也照不出来。
可就在光线所能及的边缘,我好像瞥见一个影子极快地闪了一下,不像人,也不像任何我见过的动物,那形状……很怪,难以形容,似乎有点矮,又有点扭曲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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