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刚褪尽,天边还浸在一片靛青的朦胧里,观星台的铜铃却毫无征兆地乱响起来。那串挂在檐角的青铜铃,是前朝遗物,铃身铸着北斗七星的纹样,平日里只有起大风时才会轻响,此刻却像被无形的手猛摇,“叮叮当当”的脆响里裹着细碎的震颤,顺着木架往下传,连台基上的青苔都在微微发抖。檐角栖息的麻雀被惊得扑棱棱飞起,在灰蓝色的天幕下划出慌乱的弧线。
尹喜披衣时动作太急,系带缠成了死结,他干脆一把扯开,光着脚就往观星台跑。石阶上的露水打湿了他的草鞋,冰凉的潮气顺着脚底往上窜,却抵不过心头那股骤然升起的寒意。他登上台顶时,天边刚泛起一抹鱼肚白,淡金色的光正一点点漫过东边的山尖,可往日里清晰如绘的星轨,此刻却像被顽童揉皱的宣纸——北斗七星的斗柄歪歪斜斜,天玑、天权二星几乎要叠在一起,连最沉稳的北极星,都在肉眼难辨的幅度里微微晃动,像颗被风吹得摇曳的烛火。
《夏小正》里那句“地动后,若星仍摇,必有余震”猛地撞进脑海,尹喜只觉得后颈的汗毛都竖了起来。上次大地震前,星象也是这般紊乱,只是那时他初到关城,还未摸透这里的星候,迟疑间就误了时机。此刻铜铃的震颤越来越急,台顶的测星仪都在发出轻微的嗡鸣,他知道,绝不能再等。
“敲锣!快敲锣!”尹喜对着台下守台的老兵大喊,声音因急促而发紧,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,“通知所有人,立刻到校场集合!带好水和干粮,别拿重物!”
老兵不敢耽搁,踉跄着扑到那面震后寻回的铜锣前。铜锣边缘还缺了个角,是上次地震时被掉落的木梁砸的,此刻被木槌猛地敲响,“哐——哐——”的声响像劈柴的斧头,一下下凿开晨雾,顺着街巷往远处荡。第一声锣响未落,尹喜已抓起台角的望远镜,镜片里映出的关城还浸在初醒的慵懒里——东边的烟囱刚升起第一缕炊烟,卖豆腐的挑子正晃晃悠悠穿过街口,几个孩子已经提着篮子往菜地跑,要去摘带着露水的青菜。
可星象不会说谎。尹喜死死盯着望远镜里那抹晃动的炊烟,那烟柱并非被风吹得倾斜,而是像扎根的泥土在发抖,带着种不祥的扭曲。他再次大喊:“挨家挨户叫!尤其是棚屋区的百姓,快!”
铜锣声像块石头投进平静的水面,关城瞬间被搅动起来。百姓们从棚屋、帐篷、临时搭起的木板房里涌出来,有的抱着襁褓里的婴儿,有的扯着蹒跚的老人,有的抓起墙角的水囊就往校场跑。士兵们分散在街巷各处,扯着嗓子维持秩序:“往开阔地去!别挤!老人孩子先走!”有人不小心摔了跤,立刻有旁人伸手拉起,没人抱怨,没人迟疑,上次地震的惨状还刻在每个人心上,这一次,尹喜的星象预警,成了所有人下意识听从的指令。
尹喜站在观星台边缘,目光扫过混乱却有序的人群,忽然像被针扎了似的猛地一颤——临时粮库!那座用旧木板搭在北关的粮库,囤着刚从邻县调来的谷种,有早稻,有晚麦,还有特意留的黍米种,每一粒都裹着秋收的指望。粮库的木墙是震后匆匆修补的,门轴还是用麻绳捆的,若是余震来了,怕是撑不住。
“张诚!”尹喜朝着台下正在指挥疏散的副将大喊,将身上的外袍一把扯下扔给亲兵,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短褂,“带人守好校场,一个都不能少!”
话音未落,他已顺着观星台的木梯连滚带爬地冲下去,草鞋在石阶上磨出“沙沙”的声响。晨露打湿的地面很滑,他几次差点摔倒,却只管用袖子抹掉脸上的汗,脚下跑得更快。北关的路坑坑洼洼,都是上次地震留下的凹痕,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蹚过积水,裤腿很快就沾满了泥。
刚冲到粮库门口,脚下的地面就传来一阵轻微的晃动,像有头巨兽在地下打了个哈欠。粮库里立刻传来“哗啦啦”的声响,是货架上的麻袋在摇晃。尹喜一把推开虚掩的木门,只见最靠边的那排货架已经倾斜了大半,上面堆着的稻种袋像喝醉了酒似的摇摇欲坠,再晃一下就要砸下来。
“娘的!”尹喜低骂一声,扑过去用肩膀顶住倾斜的木架。麻袋的重量压得他肩膀生疼,稻种顺着袋口的缝隙漏出来,钻进他的衣领,刺得皮肤发痒,他却死死不肯松手。这些种子,是他磨破了嘴皮才从邻县借来的,是关城人熬过冬天、盼来明年收成的底气,比他的命还重要。
“尹大人!”两个负责看守粮库的士兵闻声冲进来,见此情景也顾不上多想,立刻扑上来帮忙。三人合力用肩膀顶住木架,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,涩得尹喜睁不开眼,只能凭着感觉往旁边挪。木架“吱呀”的呻吟声越来越响,像是随时会散架,外面传来百姓们的惊叫声,夹杂着房屋倒塌的“轰隆”声,空气里弥漫着灰尘的味道,连呼吸都变得沉重。
“拿绳子!把货架捆在木桩上!”尹喜吼道,声音因用力而沙哑。士兵立刻跑去墙角翻找,找出震后留下的粗麻绳。三人好不容易将货架扶到墙边,尹喜腾出一只手接过绳子,绕着货架和墙角的木桩缠了三圈,用力勒紧,直到绳结嵌进木头里才松手。刚捆好第二排货架,脚下的晃动忽然变得剧烈起来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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