围城的第十五日,晨露在观星台的青铜栏杆上凝成细珠,尹喜用指尖蘸起一滴,对着东方的微光细看。星轨仪的铜针稳稳指向天廪星,那团代表仓廪的星群此刻亮得惊人,光带像盏被拨亮的油灯,在天幕上晕开温润的光晕,连西仓方向的粮囤都仿佛被这星光染上了层浅黄——昨夜巡仓的士兵回报,新收的粟米还堆得冒尖,腌肉的缸里泛着油花,足够全军支用三月有余。
“时候到了。”尹喜转身对身后的张诚道,指尖在星图上“黑风口”的位置重重一点,那里的刻痕旁标注着《夏小正》的残句:“天廪明,可袭粮,如取囊中物。”他从案头取过块虎符,符身刻着秘道的走向,“让赵大牛带五十人,从西侧秘道出去,袭扰犬戎的粮队。记住,不贪多,只扰其势,断其粮路的锐气。”
张诚接过虎符,符面的铜锈蹭在指尖,带着股陈旧的凉意:“先生放心,俺这就去叫他。”他刚走到台梯口,又被尹喜叫住。“让他们多带火箭,”尹喜补充道,“天廪星属土,火能生土,咱的粮囤越烧越旺,他们的却要被火克——星象也讲究相生相克。”
秘道的入口藏在关城西侧的崖壁下,被一块丈高的巨石挡着,石缝里长满了野葛藤,不细看只当是处寻常山岩。赵大牛带着士兵扒开藤蔓时,一股潮湿的霉味扑面而来,像陈年的谷仓被撬开了缝。“都跟紧了!”他压低声音,火把的光在狭窄的通道里晃动,照得岩壁上的青苔泛着幽绿,“这道里岔路多,去年山洪冲出来的新道能绕到黑风口后身,走错一步就得困在里头喂蝙蝠。”
通道仅容一人匍匐,士兵们像串泥鳅往前挪,甲胄与岩石摩擦的“沙沙”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。赵大牛在前头开路,手里的短刀拨开垂落的石钟乳,水滴顺着刀尖往下淌,在胸前的甲片上砸出细碎的响。他想起尹喜昨夜的叮嘱:“天廪星的光带在寅时最盛,此时出秘道,正合‘我明敌暗’之象。”果然,当最前头的士兵推开出口的石板时,天边刚泛起鱼肚白,黑风口的谷道还浸在晨雾里,像条沉睡的巨蟒。
黑风口是犬戎粮队的必经之路,谷道狭窄得仅容两辆牛车并行,两侧是刀削般的崖壁,长满了带刺的酸枣丛,最适合伏击。赵大牛让士兵们藏在崖上的灌木丛里,自己则爬上棵老松树,树丫恰好能俯瞰整个谷口。他摸出尹喜给的星图残片,上面用朱砂标着“粮队过谷时辰”,墨迹旁注着《甘石星经》的句子:“天廪对照,丑末寅初,粮车必至。”
三更的梆子声从关城方向隐约传来时,谷道尽头果然响起了牛车轱辘的“吱呀”声。十几辆牛车在月光下缓缓挪动,车轴上的铁环摩擦着木头,发出单调的响。押粮的犬戎兵裹着兽皮,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盹,手里的长矛斜斜杵在地上,显然没料到这荒僻的谷道会有埋伏。最前头的牛车上插着面小狼旗,旗面被露水打湿,蔫蔫地垂着,像只落了水的狼崽。
赵大牛搭箭上弦,弩机的机括轻轻“咔”了一声。他瞄准最前面那辆牛车的油布,箭镞在月光下闪着冷光——尹喜说过,犬戎的细粮车油布是双层的,粗粮车只有单层。箭头穿透油布的瞬间,他听见里面传来“哗啦”声,露出的不是雪白的粟米,而是发黄的麦麸,混着些碎豆饼。“果然是粗粮。”赵大牛心里冷笑,看来他们的细粮真快耗尽了。
“放箭!”他猛地嘶吼,声音在谷道里炸响,惊得崖下的夜鸟扑棱棱飞起。崖上的火箭同时射出,几十道火光划破夜空,像群红色的蛇,瞬间舔上了油布。干燥的麦麸遇火就燃,“腾”地窜起三丈高的火苗,将整个谷道照得如同白昼。
押粮的犬戎兵慌了神,有的提着水桶去灭火,却发现桶里的水早冻成了冰;有的转身往谷外跑,却被后面的牛车堵住了路;还有个想爬上崖壁求援,刚抓住丛酸枣,就被上面扔下的石头砸中脑门,闷声滚了下去。赵大牛带着士兵冲下崖时,犬戎兵已乱成一锅粥,有人举着刀乱砍,却砍中了自家的牛,惊得牛发疯似的往前冲,把后面的粮车撞得东倒西歪。
“别恋战!”赵大牛砍断最前头那辆牛车的缰绳,放走了拉车的黄牛,那牛顺着谷道狂奔,把后面的车撞得更乱。他又点燃了最后两辆牛车,火光照亮了犬戎兵惊恐的脸,也照亮了粮袋上的狼头标记——不少袋子都瘪着,边角磨出了破洞,漏出的麦麸混着沙砾,在地上积成薄薄一层。
“撤!”赵大牛吹了声呼哨,声音像山里的夜枭。士兵们拎着缴获的粮袋,钻进崖壁的酸枣丛,往秘道方向回撤。身后传来犬戎兵的怒吼,夹杂着鞭子抽打的脆响,却追不上他们的脚步——这黑风口的地形,赵大牛闭着眼都能走,犬戎兵却像掉进迷宫的瞎子,只能在谷道里乱转。
回到关城时,天刚蒙蒙亮,晨雾在城头上凝成白纱。赵大牛提着个缴获的狼头粮袋,往尹喜面前一扔,袋口散开,麦麸混着沙砾撒了一地:“先生您看!蛮子们就吃这个!俺尝了口,刺得嗓子疼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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