惊蛰刚过,函谷关的风里还裹着残冬的寒意,却已带了点草木抽芽的腥甜。尹喜踏着晨露登上观星台时,星轨仪上的铜针正微微颤动,指向西方天幕的毕宿——那片星群素来被称为“边兵之府”,此刻却亮得惊人,七颗主星连成柄弯弯的弓,最亮的毕宿五像枚淬了火的箭头,光带锐利如刀,竟穿透了晨间的薄雾,直直往西刺去,恰好落在犬戎王庭的方位。
“《夏小正》说‘毕昴为边兵之府,毕像小网,昴像髦头’。”尹喜指尖抚过星图上毕宿的刻痕,那是用青铜浇铸的弯弓形状,箭镞的尖端正对着“犬戎”二字,“你看这星芒,哪是小网,分明是张蓄势待发的硬弓。”
守台老卒凑过来,眯眼望了望西天,毕宿的光带在晨光里泛着冷白,像极了城头士兵新磨的刀:“先生,这星亮得邪性,比去年犬戎袭边时还锐。”
尹喜没应声,只是从案头取过《甘石星经》,翻到“毕宿”篇,泛黄的竹简上写着“毕星动,主边兵起,其芒指处,兵锋所向”。墨迹被岁月浸得发暗,却掩不住字里的寒意。他想起三日前斥候回报,说犬戎王庭附近的牛羊都被赶进了谷仓,部落里的青壮正往东南集结,当时只当是寻常的迁徙,此刻被毕宿的星芒一点,才惊觉那是兵临城下的前兆。
辰时三刻,关下传来通报:“犬戎遣使求见,说有国书呈上!”
张诚带着两个亲兵押着使者上来时,尹喜正对着星图测算毕宿的轨迹。那使者是个高鼻深目的壮汉,披着件狼皮斗篷,斗篷边缘还沾着未干的泥点,腰间的弯刀上刻着狰狞的狼头,走起路来靴子踩在石阶上,发出沉闷的响,像头蓄势待发的野兽。
“我家可汗有书与尹关主。”使者操着生硬的周语,从怀里掏出卷兽皮书,扔在案上,兽皮边缘还留着齿痕,像是被什么动物啃过。
尹喜没去看兽皮书,只是盯着使者的眼睛。那双眼瞳是浅褐色的,像戈壁滩上的石子,此刻正偷瞄着观星台的布防,连墙角的箭垛都没放过。“贵使一路从王庭来,走了多少时日?”他突然开口,声音里带着晨露的清寒。
使者愣了愣,显然没料到他会问这个,含糊道:“十……十余日。”
“十余日?”尹喜笑了,指尖敲了敲案上的星图,“从王庭到函谷,快马七日可至。贵使多走的三日,怕是在沿途查看关隘地势吧?”
使者的脸腾地红了,攥着狼皮斗篷的手指关节发白:“关主说笑了,我等是为……为朝见天子而来。”
这时张诚已展开兽皮书,上面用炭笔歪歪扭扭写着几行字,大意是犬戎可汗“感念天子恩德,欲亲率部众入洛阳朝见,途经函谷,望借道通行”。字迹潦草,墨点飞溅,倒像是仓促间写就的。
“朝见天子?”尹喜终于抬眼,目光落在使者身上,像毕宿的星芒般锐利,“贵使可知,诸侯入洛阳,需持天子的‘路引’?若无路引,便是擅闯王畿,按律当以叛逆论处。”
使者梗着脖子道:“我家可汗与周天子有约,曾蒙天子允诺,可随时入洛觐见!”
“哦?有诏书吗?”尹喜追问,指尖在星图上的毕宿位置重重一点,“拿不出诏书,便是假托王命。何况……”他望向西方,毕宿的光带此刻更亮了,箭尖处甚至迸出点火星,“贵使若真心朝见,为何毕宿星芒直指王庭,带着兵戈之气?”
使者顺着他的目光望向西天,却只看见淡淡的晨雾,哪里分得清什么星象,只梗着脖子道:“我不懂什么星象!只知可汗的令箭在此,函谷关若不让路,休怪我犬戎铁骑踏平此关!”
“踏平此关?”尹喜冷笑一声,声音陡然转沉,“贵使不妨抬头看看,毕宿七星如弓,箭指西方——那是天在示警,告诉你等若敢妄动,这关城的箭弩,便如星芒般绝不留情!”他转身对张诚道,“取笔墨来。”
张诚铺开竹简,尹喜提笔蘸墨,笔锋如刀,在竹简上写道:“函谷关乃天子屏障,只认诏书,不认私约。无诏擅闯者,箭弩相待,生死勿论。”落款处盖了关防大印,朱砂红得像血。
使者看着那行字,脸色由红转白,突然从怀里掏出个号角,作势要吹。张诚眼疾手快,一脚将号角踢飞,亲兵们立刻按刀上前,刀鞘碰撞的脆响在观星台回荡。
“贵使最好安分些。”尹喜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,“函谷关的规矩,外使入见不得携带兵器,更不得擅吹号角——这是给你家可汗的面子,不然此刻你已身首异处。”
使者被按在地上,狼皮斗篷翻卷过来,露出里面藏着的短匕,匕尖淬着蓝汪汪的毒。张诚捡起来看了看,眉头拧成疙瘩:“先生,这蛮子是来行刺的!”
尹喜瞥了眼短匕,目光又落回毕宿的方向。那星芒依旧锐利,箭尖处的火星越来越亮,像要射出箭来。“不足为奇。”他淡淡道,“毕宿主‘边兵诡谋’,《甘石星经》说‘毕星带芒,必有诈兵’,他带匕首,不过是小伎俩,真正的杀招在关外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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