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后的清晨,天刚蒙蒙亮,函谷关的田垄间就腾起了一层薄薄的水汽。那水汽不像伏天的热雾那样灼人,倒像上好的丝绸,软软地贴在新翻的泥土上,把青黑色的田垄衬得愈发温润。尹喜站在观星台的石阶上,身上还带着晨露的凉意,手里捧着刚校注完的《甘石星经·箕宿篇》竹简,指尖轻轻划过竹片上的刻字——“箕星四颗,形如簸箕,主风,扬风则雨泽普”,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东方天际。
箕宿四星此刻正悬在卯位的天幕上,像四只倒扣的青铜簸箕,静静地卧在银河的边缘。与往日不同,今日的星带润了许多,边缘泛着淡淡的水色光晕,仿佛被昨夜的雨水打湿了簸箕边,连星芒的颤动都带着几分湿润的柔和。尹喜数着星芒的颤动频率,一、二、三……每颤动三次,光带就会轻轻舒展一分,他轻声对身后的李信说:“你看箕宿四星光带的弧度,比昨日舒展了三成,按《甘石星经》的算法,风势该是‘扬而不狂’的等级——既够掀动浮土,又不会把种子吹得四散。”
李信赶紧凑到观星镜前,镜筒是用上好的楠木做的,内壁贴着锡箔,能把星光聚得更亮。镜中,四颗星连成的“簸箕”轮廓清晰分明,最亮的箕宿三光带微微摆动,像有人在天上轻轻摇着簸箕,把星尘筛成了细密的光雨。“先生是说,今日的风能‘送种入土’?”他转过脸,眼里闪着兴奋的光,鼻尖还沾着点晨露凝成的水珠。
“不止。”尹喜放下竹简,指尖指向远处的田埂,那里已有早起的农人在收拾农具,竹耙的影子被晨光拉得很长,“昨日那场雨透了土,却也泡软了地表,土坷垃都化成了泥浆,种子撒下去容易陷在泥里,发不了芽。箕星主风,扬风时播种,风过处能掀动表层浮土,正好把种子盖匀,还不会把土吹硬——这是天地在帮咱侍弄庄稼呢。”
他转身下了观星台,石阶上的青苔被雨水润得发亮,踩上去差点打滑。李信赶紧伸手扶了一把,怀里的铜制星盘硌得人胳膊生疼——那是今早特意擦亮的,盘底刻着箕宿四星的图案,此刻正映着晨光,像把缩小的天尺。
往村口的晒谷场走时,路边的草叶上还挂着雨珠,风一吹,“滴答”落在尹喜的鞋上,洇出一个个深色的小点儿。场边堆着刚筛好的麦种,装在十几个粗布口袋里,鼓鼓囊囊的像座小山。张老栓正带着几个汉子往竹簸箕里分种,他光着膀子,黝黑的脊梁上淌着汗,混着水汽,像有条小溪在往下流。见尹喜过来,他直起腰擦了把汗,粗布巾子都能拧出水来:“先生,这土还软着呢,一脚踩下去能陷半尺,现在撒种怕是要黏在一块儿,发了芽都缠成一团……”
“等风。”尹喜打断他,从怀里掏出个巴掌大的铜制风向标,底座刻着细密的刻度,东南西北四个方向各嵌着一小块玉石,“箕星三光带每颤动五次,风就会转个向,等它指向东南时,就是播种的时辰。《夏小正》里说‘箕四星,形状如簸箕’,这星天生就带着‘扬’的性子,扬谷、扬种,都是它的本分。”
众人听了,有的蹲在地上卷旱烟,有的拿起竹簸箕颠了颠,半信半疑。但尹喜的话在关城向来有分量,十年前那场大旱,就是他凭着星象指点,让大家在石缝里种出了荞麦,所以没人真的反驳。很快,麦种就分到了各户的竹篮里,农人们蹲在田埂边等着,手里的簸箕晃悠着,麦种“哗啦”响,像在跟天上的星星打招呼。
孩童们提着小陶罐在旁边看热闹,罐里盛着刚从塘里捞的小鱼,银闪闪的,映着天上的箕星,像撒了把碎星子。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陶罐跑到尹喜面前,仰着头问:“先生,星星真的会吹风吗?它的嘴在哪儿呀?”
尹喜笑着指了指天上的箕宿:“你看那四颗星连成的簸箕,它一摇,风就来了。就像你摇陶罐,小鱼是不是会动?”小姑娘似懂非懂地点点头,转身跑回伙伴们中间,大声宣布:“星星有簸箕!摇一摇就刮风!”惹得农人们都笑了起来,田埂上的沉闷气氛顿时散了不少。
辰时过半,太阳刚爬过东边的山尖,忽然有阵微风扫过晒谷场,吹得布幡“哗啦”响。张老栓手里的旱烟锅火星子被吹得歪了歪,他猛地站起身:“风来了?”话音刚落,尹喜手里的风向标忽然转了个圈,箭头稳稳指向东南,嵌着的玉石在阳光下亮得刺眼。与此同时,观星台方向传来李信的喊声,顺着风飘过来,清清楚楚:“箕星扬风了!”
尹喜抬手试了试风,风里带着湿润的土气,吹在脸上凉丝丝的,力道正好能掀动衣角,却掀不起草帽——这是他昨晚就算好的“润风”,《甘石星经》里说“润风裹雨气,入土三寸不扬尘”。“就是现在!”他一声令下,农人们立刻提着竹篮走进田里,抓起麦种往空中一扬。
风顺着田垄穿过,像只无形的手,托着麦种往前飘了尺许。那些种子沾了点潮气,不重不轻,落地时,竟被风推着滚了半圈,正好嵌进湿润的土缝里,露出小半截在外面,像给土地镶了道银边。后面的人跟着撒种,风势均匀得很,每颗种子落地的距离都差不多,像用尺子量过一般,连最手笨的王二柱都撒得横平竖直,他自己都愣了愣,挠着头笑:“邪门了,今儿这手咋这么顺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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