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话活像毒蛇吐信,倏地舔中了姬老三心底最腌臜的角落。
他猛然记起羌奶奶那身与村里迥然不同的气度——那总是梳理得一丝不乱的灰白短发,那洗得发白却永远板正的中山装,还有说话时那不紧不慢的腔调,都让他觉得浑身不自在。
更让他耿耿于怀的是,村里有些上了年纪的人私下里议论,说这位羌奶奶早年读过洋学堂,是个有见识的。
这些议论像针一样扎在姬老三的心上。
一个恶毒的念头便似毒藤般缠绕上来。
他啐了一口唾沫,把烟头狠狠摁在地上,用鞋底碾了又碾。
正好看见油葫芦晃悠着从集上回来,他赶紧招招手,凑近了压着嗓子嘀咕了好一阵,眼里闪着阴恻恻的光:
......就这么办,给她添点堵心!
叫她明白,泥腿子就该在泥里趴着,甭总惦着朝高枝上攀!
咱得让她们知道,这河西村还轮不到她们逞能!
油葫芦本就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,听了这话,小眼睛滴溜溜一转,拍着胸脯道:
三哥放心,这事包在我身上。保管叫她们喝一壶!
不过三两日的工夫,一股邪风便在福缘集街面和河西村里悄悄刮了起来。
先是几个嘴碎的婆娘在井台边交头接耳,挤眉弄眼地说着悄悄话。
随即,不明就里的闲话便像柳絮般飘到了田间地头,在锄地的间隙、在歇晌的树荫下悄悄传播开来。
听说了没?虞寡妇家那两个丫头,跟那家成分不好的小子好得都快穿一条裤子了!
王婆子一边纳着鞋底,一边神秘兮兮地对旁边的李婶说道:
天天在一块儿,说是学习,谁知道学的啥?
李婶叹了口气,摇摇头:
说的是哩!姑娘家家的,跟那背景不清不楚的人搅和在一块,名声还要不要了?将来怎么说婆家?
啧啧,那家的老奶奶瞧着就不简单。
张嫂凑过来压低声音:
听说早先在城里待过,谁知道存了什么心思?可别把人家好端端的娃给带歪了!
这些闲言碎语,带着看不见的刺,终究还是缠缠绕绕地钻进了虞玉兰的耳朵。
那日她刚从地里回来,背着一篓子刚摘的豆角,走到村口的老槐树下,便听见树后两个妇人压着嗓门的议论,字字清晰地飘了过来:
......所以说,寡妇门前是非多,自家若是不立得正,闺女能学出什么好?跟那号人混在一处,早晚得出事!
要我说啊,就是当娘的没管教好。整天由着她们疯跑,像什么样子!
虞玉兰的脚步猛地钉在原地,脸色霎时沉了下来,犹如暴雨前骤聚的浓云。
她攥紧了拳头,指甲深深掐进掌心,但很快又松开了。
她并未像寻常村妇那般立刻冲出去理论,只冷冷朝槐树那边扫了一眼,目光锐利得像刚磨过的镰刀,仿佛能剜透树干。
树后的嘀咕声戛然而止。两个妇人做贼心虚,慌慌张张地从树后溜走了。
虞玉兰回到家,院子里忠云和羌忠远正拿着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,争论着算术题的解法,声音清脆响亮。
这里应该先算括号里的!
忠云着急地跺着脚。
羌忠远不急不躁:
你再仔细看看题,这个式子不能这么解......
虞玉兰走到忠兰身边,手轻轻搭在女儿单薄的肩上。
兰儿,云儿,她的声音异常平稳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:
都把头抬起来,安心把书念好。脚正不怕鞋歪。
那些见不得人好的闲话,只当是野狗乱吠,莫去理会,更不准往心里去。
她顿了顿,目光扫过两个女儿稚嫩的脸庞:
记住了,书是给你们自个儿读的,路是给你们自个儿走的。任谁也拦不住!
忠兰重重地点了点头:娘,我晓得了。我们行得正坐得端,不怕别人说闲话。
站在门口的羌忠远也挺直了腰板:
虞婶,您放心,我们在一块就是学习,从来没有做过什么见不得人的事。
虞玉兰点点头,心里已经有了主意。
第二天一早,她特意换了身干净衣裳,梳齐了头发,转身出了门。
没去找姬老三,也没去寻油葫芦,而是径直去了福缘集街面上的那所小学校。
她寻到德高望重的张先生时,老先生正在批改作业。见虞玉兰来了,连忙放下毛笔,招呼她坐下。
张先生,有件事想跟您说道说道。
虞玉兰开门见山,将听到的风言风语,一五一十、原原本本地说了个明白。
她没有添油加醋,也没有隐瞒什么,只是平静地陈述事实。
张先生越听脸色越沉,最后气得胡子直颤,一拍桌子站了起来:岂有此理!纯属污蔑!
他在办公室里来回踱步,激动地说:忠兰、忠云,还有羌忠远,都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!
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,作业写得工工整整,见到老师都恭恭敬敬地问好。
他停下来,痛心疾首地说:
本小章还未完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