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长根迈进虞玉兰家院子时,西边的日头正斜斜地挂在山梁子上,把院子里那几棵老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。
虞玉兰正和女儿忠兰在灶间门口拾掇刚挑回来的野菜,儿子忠云蹲在地上摆弄几根柴火棍儿。
见李长根进来,虞玉兰直起腰,拍了拍围裙上的土,脸上露出些微诧异:“哟,李主席,今儿个啥风把您给吹来了?快屋里坐。”
李长根也不多客套,就着院当间那条长条凳坐下,接过忠兰赶忙递来的一碗凉白开,“咕咚咕咚”喝了几大口,用袖子抹了抹嘴。
他开门见山道:“玉兰啊,我这趟专门来找你,是想跟你商量个顶要紧的事儿。”
他顿了顿,眉头微微锁起,“眼瞅着春耕时节就到了,节气不等人,火烧眉毛了!
可咱村里头,像姬老三、刁二楞这样遇到难处的人家,不止一两家。
地是好地,都是土改刚分到手的心尖子肉,要是因为这样那样的缘故荒着,看着真心疼啊!
大伙儿心里也都跟着着急上火。”
虞玉兰心里“咯噔”一下,面上却不露声色,只应和着:
“可不是嘛,地荒着,谁都心疼。”
李长根接着说:
“农会连着开了几次会,反复琢磨,觉着得赶紧把大家组织起来,搞互助组!这是上级提倡的好法子。
就是把那些缺劳力、缺牲口、或者心里没底、种地经验不足的人家,跟你们这些有经验、有干劲、农具也相对齐全的人家拢到一块儿。
比如你,玉兰,你就带着他们干,手把手地教着点,大伙儿劲儿往一处使,心往一处想,互帮互助,共渡难关,说啥也不能让好地白瞎了!
你看,咱村里就数你最能干,这个头,你得带起来,这主意咋样?”
虞玉兰脸上那点客套的笑意瞬间褪得干干净净,心里那股别扭劲儿顶了上来。
她斩钉截铁地回绝道:“李主席,咱们明人不说暗话。
不是我不给您面子,也不是我虞玉兰觉悟低,不识好歹。
只是这互助……跟姬老三、刁二楞那号人搅和到一块儿干活?”
她摇了摇头,语气硬邦邦的,“您说说,他们能帮上啥忙?依我看,除了磨洋工、偷懒耍滑、糟践种子农具,怕是也干不了啥正经事!
我家的地,我和忠楜起五更爬半夜,辛苦是辛苦点,但总能料理得妥妥帖帖,实在用不着他们来添乱、帮倒忙!
到时候活没干好,反倒生一肚子气,何苦来哉?”
她的话像一块块冷硬的石头,砸在傍晚微凉的空气里。
李长根脸上的笑容没变,眼神却沉静下来,透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与诚恳:
“玉兰,你的勤快能干,河西村甚至河东村,谁不挑大拇指称赞?你是咱妇女里头这个!”
他翘了翘大拇指,“可是,玉兰啊,你往深里想想,当初**领着咱们穷苦人,豁出命去闹土改、分田地,图的是个啥?
不就图让咱天底下所有的穷苦兄弟姊妹都能挺直腰杆,都能吃上自家地里长出来的饱饭,过上扬眉吐气的好日子?
光你虞玉兰一家把日子过得红红火火,那固然是好,但那不算咱新社会的真本事。
得让咱们河西村,让河东村,让千千万万像姬老三、刁二楞这样暂时还有困难的穷兄弟都跟着一起过上好日子,那才叫真真正正、彻彻底底地翻了身!那才叫咱们盼望的新社会!”
他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。
“理是这么个理儿!”虞玉兰的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,带着一种被刺痛后的激动,“可他们自个儿得想往好啊!
我先前不是没说道过,嘴皮子都快磨破了,把道理掰开了揉碎了讲,好话歹话说了一箩筐,顶用吗?一点儿没用!
油盐不进哪!他们就认那个死理儿,觉得过去给地主扛活省心,觉得给自个儿种地反倒是受累!
你说说,这种人,旧社会留下的那些依赖思想,一时半会儿还真难扭过来!”
“话不能说得这么绝对。”李长根摇摇头,神情更加严肃。
他翻开一直夹在腋下那个磨得发旧的牛皮纸本子,指着上面密密麻麻的人名和备注。
“咱们得往下看,看到根子上去。
你想,姬老三家,壮劳力就他一个,他婆娘身子骨不行,长年病歪歪的,下不来炕,三个娃娃,最大的才八岁,最小的刚会走,里里外外、灶上田间的活儿,全都压在他一个人身上。他是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啊!
刁二楞呢,从小被他爹送去给刘半城家赶大车,鞭子甩得溜熟,伺候牲口是一把好手。
可正经八百的犁田耙地、育苗插秧这些田间精细活计,他连门边都没摸过!
他不是懒,是真不会,心里发怵,不敢下手啊!”
虞玉兰听着,沉默了下来。心里那股子因为过往印象和怕被拖累而产生的怨气,还是顶得她心口难受:
“那……那也不能就这么眼看着好好的地荒着长草啊!不会,可以下劲儿学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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