茗计 第197章 可称明主

御书房内，李德全在一旁又燃起了一炉沉水香，青烟在透过雕花长窗的日光中袅娜盘旋，为满室书卷与奏章的气息添上一缕凝重的芬芳。

皇帝裴衍执起案上的青瓷茶盏，氤氲热气模糊了他深邃的眉眼，直至“慕承瑾”以清润嗓音条分缕析账目蹊跷时，他欲呷茶的动作微微一顿，盏沿与薄唇相隔分毫，那倏然抬起的目光却如利刃劈开迷雾，穿透了所有未竟之言。

他看着“慕承瑾”：“慕卿能于残卷中断虬识蠹，心细如发，更难得的是心怀公允，直言不讳。很好。此事……你继续查下去，无论涉及何人，一应所需，可直接向朕陈情。”

这话语虽未明言支持她扳倒魏嵩，但“无论涉及何人”和“直接向朕陈情”的承诺，已是极大的鼓舞和默许！

慕知柔心中一定，知道皇帝确有整顿吏治、清除权臣之心。她压下激动，郑重应道：

“臣，定当竭尽全力，不负陛下所托！”

然而，裴衍话锋随即一转，状似随意地问道：“朕还听闻，慕卿近日与雍王，似乎往来颇多？”

来了！慕知柔心弦瞬间绷紧。

她抬眼，迎上皇帝那看似平淡，实则锐利的目光，脑中飞速旋转。

承认？否认？如何应对才能既不暴露自身，又不至于引起皇帝对裴昱或萧珩的过度关注乃至猜忌？

她微微垂下眼帘，长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，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坦诚与一丝属于年轻人的纯粹：

“回陛下，雍王殿下性情爽朗，待人热情，曾数次与臣探讨茶道，对臣亦多有照拂。殿下天潢贵胄，却无骄矜之气，臣心中感念。”

她先肯定了裴昱，随即语气自然地转向，“嫡皇子殿下仁厚睿智，心系黎民，于政务军务皆有独到见解，臣亦深为钦佩。两位殿下皆是人中龙凤，陛下有子如此，实乃大亓之福。”

她没有明确回答是否“往来颇多”，而是将萧珩和裴昱都真诚地夸赞了一番，言辞恳切，仿佛只是发自内心地感慨皇室子弟的优秀。

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，既不得罪任何一方，也符合她“醉心茶道、不通权术”的“书呆子”人设。

裴衍看着她，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。

眼前的少年眉眼清澈，神情真挚，提及他的两个儿子时，只有纯粹的欣赏，毫无攀附或站队的机心。

这份难得的“纯真”，在波谲云诡的朝堂和后宫中，显得如此珍贵。他不由自主地，目光在她清秀的脸上多停留了片刻，那目光中带着欣赏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，甚至……隐隐有种透过她，在看另一个模糊影子的灼热。

慕知柔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目光中的异样，心下猛地一沉，一股难以言喻的厌恶和心痛悄然蔓延。

就是这样的目光！

就是这份不该存在的、扭曲的爱慕，生生拆散了她那本该琴瑟和鸣的生父生母！

让他们一家骨肉分离，天各一方，忍受着无尽的思念与痛苦！她几乎能想象到母亲蓉妃在宫中作为替身的屈辱，以及生父慕容瑛在南疆遥望故土的孤寂。

可……当她抬眸，看向眼前这位帝王时，心绪又陷入了几分龃龉，连处境也越发尴尬起来。

抛开私情，裴衍的确是一位勤政爱民的好皇帝。

她想起自己查阅旧档时，曾看到过多份被皇帝朱批驳回的奏折——有魏嵩一党提议加征“织造税”以充盈内帑，被裴衍以“恐伤农桑根本”驳回；

有提议在江南大兴水利工程以示皇恩浩荡，实则想从中渔利，被裴衍斥责“劳民伤财，不可取”；

甚至边境将领请求增加“战时特别饷”，也被他要求“列出明细，核实伤亡，不得虚报”……他顶着魏嵩一党的巨大压力，在无数细节上维护着这个国家的元气和百姓的生计。

他并非昏君，甚至可称明主。

他也是无辜的啊。

他并不知道自己那深沉的爱恋，能成为南疆复国计划中利用的棋子，更不知道这份感情间接造成了一对有情人的悲剧。

他从头到尾，也只是另一个被命运和阴谋摆布的可怜人。

理智与情感在慕知柔心中激烈交战。

她不愿成为南疆颠覆大亓的棋子，那意味着战火与动荡，意味着萧珩的陨落。

可她又不忍心看到生父生母一生的心血和牺牲付诸东流。

这种撕扯感让她几乎窒息。

然而，所有的惊涛骇浪，都被她强行压制在那张平静无波的面具之下。

她只是微微垂首，避开了皇帝那过于专注的目光，姿态恭谨依旧。

“陛下，魏嵩魏大人求见。”御书房外传来内侍恭敬的通传声。

魏嵩？慕知柔心中凛然，这老狗此时前来，绝非偶然！

裴衍眸光微闪，收回了停留在“慕承瑾”身上的视线，恢复了帝王的威严：“宣。”

沉重的殿门被推开，身着紫色一品仙鹤补服的魏嵩精神矍铄，迈着沉稳的步子走了进来。他面带惯有的和煦的笑容，先行大礼：“老臣魏嵩，叩见陛下。”

“魏爱卿平身。”裴衍语气平淡，“何事觐见？”

魏嵩起身，目光似乎这才注意到垂手立在旁边的“慕承瑾”，脸上立刻堆起更加“热情”的笑容，仿佛见到了极其欣赏的后辈：

“哎呀，慕侯爷也在？真是巧了！老臣正想着何时有机会能向侯爷请教茶道呢！侯爷日前在朝堂上关于茶马交易的高论，真是令人茅塞顿开啊！”

他话语亲切，眼神却如同最精细的刮刀，在“慕承瑾”身上细细扫过，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之处。

慕知柔立刻躬身行礼，姿态无可挑剔，声音清冷而不失礼貌：

“魏相谬赞，下官愧不敢当。雕虫小技，怎入魏相法眼。”她语气谦逊，但脊背挺直，并未因对方的位高权重而显出丝毫谄媚。

魏嵩哈哈一笑，转向皇帝：

“陛下，老臣此来，是为了北境三镇军粮核查一事。张枢密派去的官员路途受阻，进展缓慢，老臣担心延误军机，特来请旨，是否可让户部先行拨付部分粮饷，以安边军之心？

毕竟，将士们的肚子等不得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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