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夏的风裹着槐花香,黏腻地贴在人身上,翊坤宫院角那株老槐树落了满地碎白花瓣,有的粘在朱红廊柱上,被日头晒得微微发卷。永璜踏着花瓣走来,一身宝蓝色暗织云纹常服,衣襟袖缘滚着细密的银线,胸前绣四团暗金团龙纹——那是多罗贝勒的规制,腰间系明黄色丝绦,挂着块羊脂白玉佩,玉坠下缀的珊瑚珠串随步履轻晃,却丝毫不显轻浮,只衬得他身姿愈发沉稳。穿过垂花门时,廊下伺候的宫人齐齐垂首,连大气都不敢喘,口称“贝勒爷吉祥”,声音压得极低,像是怕惊了这殿里的静。
殿内的百合香混着冰盆里的凉气,漫在紫檀木家具的沉香里,倒驱散了大半暑气。甄嬛斜倚在铺着石青缎面软垫的紫檀贵妃榻上,手里捏柄象牙柄团扇,扇面上画师新绘的秋葵图,花瓣沾着露似的,随着扇动的弧度似要飘下来。见永璜进来,她缓缓抬眼,眸中带着高位妃嫔对皇子特有的沉稳温和,抬手示意他近前:“外面日头毒了,你从府里过来,路不近,先喝杯冰镇绿豆沙降暑。”
杜若早捧着缠枝莲纹白瓷碗候着,碗沿凝着细密的水珠,顺着碗壁往下滑,在托盘上积了小半圈水痕。永璜双手接过,躬身谢恩,才在旁边的圆凳上坐下,小口饮着。绿豆沙熬得极细,清甜里带着点冰糖的润,顺着喉咙滑下去,暑气瞬间散了大半。他刚放下碗,还没开口,甄嬛的声音先落下来:“天越来越热,你在军机处当差,日日跟着大臣议事,闲时还要去马场练骑射,身子得顾着。别仗着年轻就熬着,暑气侵了体,可不是闹着玩的。”
永璜垂手应道:“是,儿臣记着额娘的话,府里每日都备着藿香茶,议事时也会让小厮隔会儿递碗凉汤,绝不会中暑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不自觉扫过殿内——斟茶的小宫女手指捏着茶盏沿,眼观鼻鼻观心;杜若站在榻边,手里叠着块帕子;门口的太监更是连头都没敢抬。甄嬛何等通透,只一眼就看穿他的心思,手中团扇轻轻一顿,对杜若递了个眼色。
杜若心领神会,轻声道:“你们都随我到殿外候着,主子和贝勒爷有话要说,没传召不许进来。”说着,她率先转身,领着众人悄无声息地退出去,厚重的明黄色锦帘被轻轻放下,像道屏障似的隔了内外,殿里只剩廊外偶尔传来的蝉鸣,一声声,倒显得更静了。
永璜这才松了口气,身子微微前倾,手指无意识攥了攥衣摆,声音压得极低,尾音里还带着点难掩的颤:“额娘,昨日府里的府医给福晋诊脉,说……说福晋又有身孕了。”
甄嬛捏着团扇的手猛地停在半空,眸子里的光亮得惊人,随即又飞快敛了,身子往前倾了倾,几乎凑到永璜耳边:“真的?确诊了?没出半点差错?”她不是不信,是太怕——去年董鄂氏小产时,永璜急得满嘴燎泡,夜里在府里转着圈地熬,她也暗中查了许久,虽没抓到确凿把柄,却也清楚这后宫前朝连着,董鄂氏怀的是皇帝的长子长孙,本就是旁人盯着的靶子。
“确诊了,府医说已经两个月了,脉象稳得很。”永璜说着,嘴角终于忍不住往上扬,“儿臣知道额娘一直担心,上次小产伤了福晋的身子,这一年多没动静,儿臣心里也焦,如今总算盼到了。”
甄嬛这才彻底松了口气,脸上露出真切的笑,伸手拍了拍永璜的手背,指尖带着点微凉:“太好了,这可真是件大喜事。额娘即刻让人去请江与彬,明日就让他去你府里给董鄂氏看诊。江与彬的医术你信得过,为人又稳妥,有他盯着,额娘才能放心。”
江与彬是甄嬛的人,入宫后一直忠心,医术在宫里也是数得着的,永璜自然信得过,连忙起身行礼:“多谢额娘,有江太医在,儿臣心里就踏实多了。”
“坐下说。”甄嬛示意他归座,语气却渐渐沉下来,“这事,你跟你皇阿玛说了吗?”
永璜脸上的笑意淡了些,摇了摇头:“还没有。儿臣怕一告诉皇阿玛,宫里人多口杂,半日就满宫皆知了。福晋上次就是因为消息传得太广,才遭了暗算,这次儿臣想先瞒着,等胎象再稳些。”
甄嬛点点头,手指轻轻摩挲着贵妃榻扶手上的缠枝纹,眼神里带着点复杂的沉:“你谨慎是对的,盯着你府里的人不少,稍有不慎就会出岔子。但这事也不能瞒着——董鄂氏怀的是你的长子,你皇阿玛本就看重长孙,你若瞒着,反倒显得你心思重。”
永璜愣了一下,随即反应过来,往前凑了凑:“额娘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你此刻就去养心殿。”甄嬛打断他,语气笃定,“见了皇上,就说福晋近来身子不适,诊出有孕了,只是胎气不稳,需得静心养胎,想请皇上恩准,让府里这段时间少接待外客。这么说,既说了怀孕的事,又点出要避嫌,你皇阿玛自然明白你的意思,还会夸你稳妥。”
永璜茅塞顿开,连忙应道:“是,儿臣明白了,这就去养心殿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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