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初垂,长春宫的窗棂上笼着一层浅金的余晖,檐角铜铃被晚风拂过,缀着的碎玉轻轻碰撞,发出细碎又清越的声响,倒让殿内的静谧更显几分。殿中燃着上好的伽南香,紫檀木攒花大案上,一尊宣德炉正袅袅地吐着青烟,那烟色淡如云雾,缠缠绕绕间,将案上摊开的《女诫》书页都染了层朦胧的香意。
莲心提着素色宫装的裙摆,脚步放得极轻,几乎是贴着青砖地蹭进来的。她鬓边只簪了支素银簪子,簪头小小的玉兰花随着动作微晃,衬得那张本就清秀的脸,此刻更添了几分怯意。进殿时,她眼角飞快地扫过殿内——左侧立着的博古架上,摆着皇后富察琅嬅最爱的霁蓝釉梅瓶,瓶中斜插着两枝新开的白梅,花瓣上还凝着点晨露凝成的水珠;右侧的铺着明黄色锦缎的坐榻旁,宫女刚添了热茶,霁蓝釉茶盏旁搭着块绣着缠枝莲纹的月白帕子,那是皇后惯用的物件。
“奴婢莲心,叩见娘娘。”她不敢再多看,双膝一弯便跪在了冰凉的青砖上,掌心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角,指腹触到粗布的纹理,才稍稍压下心底莫名的慌。
富察琅嬅正坐在榻上翻着书,闻言抬了抬眼,目光落在莲心微颤的肩头,语气便软了几分,比往日处理宫务时温和了许多:“起来吧,地上凉,你这丫头,总是这么急着跪。”她说着,抬手示意旁边的宫女给莲心搬个小杌子。
莲心谢恩起身时,膝盖已有些发僵,她不敢坐实,只虚虚地沾了半个杌子边,依旧低着头,目光落在自己鞋尖绣着的小朵青菊上。方才进殿时那点慌意还没散,她总觉得今日皇后的语气虽温和,却透着点不同寻常的沉静,像是有话要问——是自己近日当差出了错?还是家人那边出了什么事?她心里七上八下的,指尖悄悄掐了掐掌心,盼着能快点知道缘由。
“你跟着本宫也有六、七年了吧?”富察琅嬅端起茶盏,指尖摩挲着盏沿的缠枝纹,温热的茶水透过瓷壁传到指尖,让她的语气更显平和,“从本宫潜邸时的小丫头,到如今长春宫的掌事宫女,你做事细心,性子也稳,本宫一直是放心的。”
莲心听得这话,心里更慌了。皇后素来不轻易说这些过往,今日突然提起,定是有要紧事。她连忙起身躬身:“娘娘抬举,都是奴婢该做的。能在娘娘身边当差,是奴婢的福气。”话虽这么说,她的心跳却越来越快,脑海里突然闪过前几日在回廊下撞见王钦的场景——那太监穿着一身簇新的石青色总管袍,眼神黏在她身上,笑得油腻又猥琐,当时她吓得赶紧低头躲开,如今想来,那眼神竟像是早有预谋。
富察琅嬅见她身子微颤,便放下茶盏,叹了口气:“你这丫头,心思重,什么事都藏在心里。本宫今日找你,确实有件事要问你,也想听听你的真心。”她顿了顿,目光落在莲心鬓边晃动的银簪上,声音放得更柔,“本宫近日听说,皇上身边的总管太监王钦,近日总向人打听你的境况,还托了御膳房的人给你送过两次点心——他这意思,你该是明白的吧?”
“娘娘!”莲心听到“王钦”两个字,像是被烫到一般,“噗通”一声又跪了下去,膝头撞在青砖上,疼得她眼眶瞬间就红了。她张了张嘴,想说“奴婢不明白”,可话到嘴边却堵得慌,只能带着哭腔唤了声“娘娘”,眼泪就先掉了下来。
怎么会不明白呢?王钦在宫中的风言风语,她早有耳闻——说他仗着是皇上身边的人,在太监里横行霸道,还曾强迫过浣衣局的一个小宫女,最后那宫女竟投了井。那日他看她的眼神,那贪婪又猥琐的模样,让她夜里都睡不着觉。可她更怕的是皇后的态度——王钦是皇上近侍,若是皇后想借着她拉拢王钦,她一个奴婢,又能反抗什么?
她攥着衣角的手更紧了,指节都泛了白,心里像被两只手扯着:一边是家人——父亲去年在京郊屯田时受了伤,是皇后让人送了药材和银子,母亲才能安心照料;弟弟能进国子监读书,也是沾了富察家的光。这份恩情,她记在心里,从不敢忘。可另一边,是王钦那张让她恶心的脸,是“对食”两个字像枷锁一样压得她喘不过气——她才二十岁,她还想等着年满出宫,哪怕嫁个寻常百姓,也想过几天安稳日子,而不是跟一个太监绑在一起,一辈子困在这深宫的是非里。
富察琅嬅见她哭得身子发抖,便起身走到她身边,伸手轻轻扶她的胳膊。皇后的指尖带着暖意,掌心的温度透过衣袖传过来,让莲心的哭声稍稍缓了些。富察琅嬅从袖中取出一方月白帕子,帕角绣着朵小小的白梅,正是她惯用的那方,她轻轻替莲心擦去脸颊的泪,声音里满是安抚:“哭什么?本宫又没怪你。你跟在本宫身边这么多年,本宫是什么性子,你还不清楚吗?”
莲心借着皇后的力道站起身,依旧低着头,眼泪却还在往下掉,砸在衣襟上,晕开一小片湿痕:“娘娘,奴婢……奴婢真的不愿意。王钦他……他在宫里的名声,奴婢听过,奴婢怕……”她说到这里,声音又哽咽了,“可奴婢和家人都受了娘娘的恩,若是娘娘需要,奴婢……奴婢本该听话的,可奴婢实在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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