甄嬛的脚步声彻底隐没在寿康宫回廊的转角后,殿内凝滞的空气才缓缓松了些,却依旧裹着檀香与初春潮气交织的沉郁。那檀香是太后惯用的老山檀,燃得极慢,烟丝细得像线,绕着梁上的雕花缠了半圈,落在青砖地上时,恰好覆住甄嬛方才跪地的痕迹——石青色宫装的暗纹残影还浅浅印在砖缝里,被殿内暖炉烘出的热气一蒸,转眼便淡得没了踪影。
太后斜倚在铺着獭兔绒垫的软榻上,那绒垫是去年冬里新制的,毛色蓬松得能陷进指尖,却暖不透她掌心的凉。她指尖无意识地在一旁桌子上划着圈,像是在追那道消失的衣痕,片刻后才缓缓抬眸,目光落在侍立在侧的福珈身上。方才对甄嬛时的锐利早已从她眼底褪去,只剩一层掩不住的疲惫,连声音都放得轻缓:“去养心殿传个话,就说哀家备了苏造肉、水晶肘子这些皇帝爱吃的,让他午膳过来用。”
福珈躬身应了“是”,退出去时轻轻带上门,殿外的春风顺着门缝溜进来一缕,吹得桌角青釉瓷瓶里的桃花枝轻轻晃了晃。那桃花是今早宫人从御花园折的,五片嫩黄的花瓣还沾着晨露,被午后的阳光一照,透亮得像浸了蜜。阳光爬过雕花窗棂,在紫檀木膳桌上织出细碎的金纹,将桌面衬得愈发温润——这张膳桌是先帝赏的,木纹里还留着经年累月的包浆,连桌角的铜包边都磨得发亮。
不多时,殿外传来宫女们轻缓的脚步声,捧着银质餐盘的手稳得不见半分晃动。餐盘里的菜香顺着银盖的缝隙飘出来,先是苏造肉的醇厚——那肉用的是肋条上的五花,加了陈年花雕炖足了两个时辰,汤汁熬得琥珀色,裹着酱红的肉块,连骨头缝里都渗着香;接着是栗子烧白菜的清鲜,栗子是今早刚从御园栗树上摘的,剥了壳还带着树汁的甜,白菜选的是芯里最嫩的三瓣,炒得翡翠似的,衬得栗子愈发金黄;最末是水晶肘子,皮冻熬得透亮,嵌着几粒炒香的芝麻,切得方方正正码在白瓷盘里,是弘历打小就爱啃的菜式。
每道菜旁都配着小巧的银勺,勺柄刻着寿字纹,连碗筷都是弘历惯用的那套青花缠枝纹官窑瓷——碗沿描着一圈淡金,盘底还印着他的年号,是当年景德镇官窑特意烧制的。宫女们摆菜时动作极轻,银盘落在膳桌上只发出“嗒”的一声轻响,生怕扰了殿内的静。
“儿臣给皇额娘请安。”弘历的声音从殿门外传来,带着午后阳光般的温和,却又藏着几分帝王的沉稳。他身着明黄色常服,衣料是江南新贡的云锦,上面绣着暗纹五爪龙,不细看几乎瞧不见;腰间系着的白玉带,玉扣是整块暖玉雕的,触手温凉,是孝贤皇后生前寻遍玉矿才找到的;连靴子上的明黄缎面,都绣着细密的云纹,每一步踩在青砖上,都透着章法。
他走进殿内,见太后正坐在膳桌旁等着,便躬身行了个标准的子礼,腰弯得恰到好处,既显恭敬又不失帝王气度。太后脸上瞬间绽开笑意,眼角的细纹都跟着舒展,抬手示意他在对面的紫檀木椅上落座,语气里满是慈爱:“快坐,菜刚从暖阁里端出来,再迟些油就凝了。”说着便冲身侧的宫女抬了抬下巴,“给皇帝布碗苏造肉,记得把浮油撇干净,他不爱吃腻的。”
宫女应声上前,双手捧着银勺,先是轻轻刮过苏造肉的汤汁表面,将浮着的一层油细细撇在空碟里,才舀了块肥瘦相间的肉块——那肉炖得酥烂,银勺一碰便微微颤,她小心地盛进弘历面前的青花碗里,连汤汁都只盛了小半碗。弘历双手接过碗,指尖碰到碗沿的淡金纹时顿了顿,轻声道:“谢皇额娘。”随即拿起筷子,夹起肉块慢慢送进嘴里,咀嚼时动作舒缓,依旧保持着帝王的仪态。
太后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,见他夹了一筷子栗子烧白菜,便连忙开口:“这栗子是今早刚剥的,御园的老栗树结的果,比外头买的甜些,你多吃几颗。”说着又示意宫女给弘历添栗子,宫女挑了几颗个头均匀、没沾多少酱汁的,轻轻放在他的碟子里。太后还嫌不够,自己伸手拿起银勺,从盘里挑了颗最大的栗子,亲自放进弘历的碗里,指尖划过碗沿时,瞥见膳桌上沾了一点酱汁,便掏出丝帕,轻轻蘸去那点痕迹,动作慢而端庄,十足的母子温情。
弘历咽下嘴里的菜,抬眸看向太后,语气放得更柔:“皇额娘近来歇息得如何?儿臣前日听李玉说,您夜里常醒。”
“老了,觉就少了。”太后笑着摆了摆手,目光望向窗外,“不过今早听着御花园的燕鸣,倒多睡了半个时辰。那几棵桃花树也开了,还是孝贤皇后生前种的,如今长得越发茂盛,等过几日再暖些,你也来瞧瞧。”
“好。”弘历应着,又夹了块水晶肘子,皮冻在嘴里化开,带着芝麻的香,“前日五阿哥还跟儿臣说,想给皇额娘摘几枝桃花来,怕您瞧着喜欢。”
“这孩子有心了。”太后笑得更真切,又给弘历布了些菜,银勺落在瓷盘里的声音轻缓,连殿外春风吹过窗纱的“簌簌”声,都像是裹了暖意。这顿午膳吃得极是和谐,空气里飘着菜香与檀香,连阳光都像是更暖了些,仿佛方才与甄嬛的暗语交锋,从未在这殿内留下过痕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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