暮色像一层薄纱,慢悠悠漫进储秀宫的朱红宫门时,檐外缠缠绵绵了几日的雨终于歇了。西天的夕阳漏出半片余晖,透过雕花窗棂斜斜切进来,在青灰色的青砖地上投下几道细长的光影,光影里浮动着细微的尘埃,被殿内刚燃不久的银烛映得愈发清晰。那银烛的烛芯刚燃过半寸,烛火在微风里轻轻摇曳,将殿中紫檀木桌椅、素色帐幔都映得忽明忽暗——帐幔是为大行皇后服丧的规制,素得连半分绣纹都没有,却偏偏掩不住这宫殿深处,藏在每一寸空气里的勃勃野心。
顺嫔由贴身侍女木禾小心翼翼地搀扶着,缓步走进正殿。她刚从长春宫的丧仪上折返,一身素白宫装的下摆还沾着傍晚的寒气,连鬓边那支无纹素银簪子的簪头,都像是浸了冷意,触到耳后肌肤时,能带来一丝细微的凉意。木禾扶着她的胳膊,力道轻得恰到好处,生怕碰着她跪灵跪得发僵的膝盖,稳稳将她引到铺着厚软垫的紫檀木椅上坐下,又麻利地转过身,对着殿内候着的小太监、宫女摆了摆手,声音压得极低:“主子累了,你们都退到外间候着,没吩咐不许进来。”待众人躬身退去,殿门轻轻合上,她才回到顺嫔身后,指尖带着常年伺候练出的准头,轻轻揉着顺嫔僵硬发酸的肩颈。
“主儿,您这几日真是累坏了。”木禾的声音放得更轻,带着几分掩不住的心疼,指腹顺着顺嫔肩胛骨的轮廓轻轻按压,想把那处的僵硬揉开些,“白日里在长春宫跪灵,一跪就是小半个时辰,奴婢昨儿给您换衣裳时,见您膝盖都跪青了,还得强撑着精神陪纯妃娘娘说话,句句都得顺着她的心思来,连半分错处都不敢有。奴婢在旁边看着,都觉得累得慌。”自皇后崩逝后,自家主子就像上了弦的钟,日日在长春宫跪灵,还对着纯妃那般热络,又是恭维又是附和,连带着她都跟着提心吊胆,生怕哪句话没说对,反倒惹了麻烦。
顺嫔闭着眼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暗纹——那是她特意让绣坊用银线绣的缠枝莲,线色浅得近乎与衣料融为一体,不凑到跟前仔细看,根本瞧不出纹样,既合了服丧的素净规矩,又悄悄藏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精致,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思。听着木禾的话,她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,那笑意没达眼底,只在唇畔停留了一瞬,便随着眼睫的轻颤隐了去。她缓缓睁开眼,目光落在殿角燃着的炭盆上,盆里的炭火正烧得发红,火苗在灰烬里忽明忽暗,映得她眼底的光也跟着变,像极了这后宫里,藏着算计与**的人心。
“你懂什么。”顺嫔的声音里带着几分连日操劳的疲惫,却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冷静,那冷静里藏着清晰的算计,“本宫若不顺着纯妃的心思,不把她捧得高些,让她觉得自己离那后位只有一步之遥,她怎会主动跳出来,跟娴贵妃斗得两败俱伤?”她抬手轻轻拍了拍木禾的手背,示意她停下按摩,自己伸手端过桌案上温着的参茶——茶盏是白瓷的,杯壁上印着淡淡的兰草纹,茶水还冒着极轻的热气,氤氲了她的眉眼。她指尖捏着杯耳,轻轻晃了晃杯中琥珀色的茶汤,语气里多了几分耐人寻味的意味:“这后宫就像搭好的戏台,总要有几个人站到台上去唱对手戏,你争我夺闹得热闹,台下的人才有机会安安稳稳看戏,甚至……趁着台上乱的时候,悄悄抢过那戏台的掌控权。”
她顿了顿,眼底忽然掠过一丝属于钮祜禄氏的骄傲,那骄傲像细碎的星光,在她眼底亮了一瞬,语气也跟着冷了几分:“本宫出身钮祜禄氏,是正经的满洲贵族,先祖跟着太祖太宗皇帝南征北战,为大清开国立下过汗马功劳,何等荣光?如今倒好,一个汉军旗出身的纯妃,一个没什么家世的乌拉那拉氏,也敢肖想那凤椅,也敢觊觎后位?本宫怎能让这些人压在头上,辱没了钮祜禄氏的门楣?”说这话时,她的指尖微微收紧,杯耳上的兰草纹硌得指腹发疼,那点疼意却让她愈发清醒——她要的从不是依附谁,也不是仰仗谁的庇护,而是凭着自己的出身、自己的算计,夺回属于钮祜禄氏的体面,更要亲手坐上那后宫最高的位置,成为这六宫真正的主人。
木禾听着,心里的不安却没消减多少,她犹豫了片刻,还是咬了咬唇,低声说道:“可主儿,宫里能争后位的,不止娴贵妃和纯妃啊。还有慧贵妃、嘉妃呢。慧贵妃虽说身子不好,常年病着,可她毕竟是高佳氏,前朝有高大人那样的重臣撑着,皇上就算不宠,也得给几分面子;纯妃有三阿哥,近来三阿哥在丧仪上表现得那般稳妥,势头正盛;嘉妃也有四阿哥,皇上从前也疼过她一阵子,四阿哥也还算得宠……这后位的竞争者这么多,就算您能扳倒娴贵妃,怕是也难……”她的话没说完,声音却渐渐低了下去,眼底的担忧明明白白——自家主子膝下无子,这在母凭子贵的后宫里,始终是最大的短板,也是最让人不安的软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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