舒贵人和海兰踏着初冬的暮色离了翊坤宫,宫门前的宫灯刚被宫人点亮,昏黄的光晕透过细碎的雪沫落在青石板上,留下深浅斑驳的影子,像极了这宫墙里说不清道不明的心事。甄嬛立在暖阁窗边,望着两人的身影转过抄手游廊的拐角,彻底消失在廊柱之后,才缓缓转过身。案上的百合香已燃尽大半,余下的灰烬蜷在黄铜香炉里,簌簌落了一层,倒像是那些被宫墙掩住的秘密,看似沉寂,实则藏着翻涌的暗流。
暖阁里的地龙烧得正旺,却驱不散窗棂透进来的微凉。她抬手揉了揉眉心,指尖触到窗棂上凝结的细薄霜气,方才舒贵人谈及“皇上亲赐坐胎药”时那满眼期盼的模样,忽然清晰得仿佛就在眼前——那双素来清冷的眸子里盛着细碎的光,说起“日日按时服药”时,连语调都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憧憬。紧接着,魏嬿婉前几日的话语也跟着钻了进来,字字清晰:“那哪是什么坐胎药?分明是避子汤!弘历就是忌惮舒贵人是太后的人,更怕叶赫那拉氏将来灭了他的皇权!”
甄嬛走到案前坐下,端起早已凉透的茶盏,指尖重重叩在青瓷杯沿上,发出一声轻响,倒像是替她泄了半分怒意。心底的吐槽几乎要溢出来:这叶赫那拉氏有什么好忌惮的?难道仅凭一个传说就能颠覆皇权?前朝之中,叶赫那拉氏一族皆是舞文弄墨的文官,最高不过做到翰林院编修,既无兵权在手,也无外戚势力可依,论根基与势力,远不及富察氏——富察氏祖上出过多位战功赫赫的将军,如今朝堂上还有三位尚书是富察氏的姻亲,真要论“忌惮”,富察氏才该是弘历的心头刺。这般本末倒置,捡软柿子捏,说到底,不过是弘历自己无能,偏要拿一个满心盼着子嗣的妃嫔开刀,用这般阴私龌龊的手段,折辱人心!
她闭了闭眼,想起这几日与舒贵人相处的光景。那位姑娘虽性子清高,平日里对旁人多是淡淡的,可谈起诗来眼里便有了光,眉梢眼角都带着对文字的热忱;可一旦说起弘历,语气里的痴迷与依赖便藏不住——分明是被所谓的帝王爱情蒙了心,把那些虚情假意的恩宠当成了真金白银般的珍宝。前世舒贵人最终落得个**而死的下场,想来是知道了这“坐胎药”的骗局,看清了弘历的凉薄,多年的信仰轰然崩塌,才彻底疯魔至此。
“若是能让她早些看清这帝王无情的本质,或许……”甄嬛喃喃自语,指尖在案上轻轻划过,留下一道浅痕,“至少能保住一条性命,不至于落得那般惨烈的结局。”
要破局,必先从那碗所谓的“坐胎药”查起。甄嬛眸色一沉,抬声唤来在外候着的惢心:“去悄悄请魏贵人来一趟,就说我有要事相商。初冬夜里风凉,让她多带件衣裳,莫要冻着了。”惢心闻言,面上不显半分波澜——跟着甄嬛这些年,她最懂主子行事的谨慎,只屈膝应了声“是”,转身时脚步放得极轻,连衣袂扫过门槛的声响都压得极低。
天色彻底暗了下来,初冬的夜风已带了凛冽之意,卷着零星雪沫打在翊坤宫的宫墙上,发出细碎的声响。宫人们早已将院里的灯笼次第点亮,暖黄的光透过糊了云母纸的窗,映得满院温柔。甄嬛遣散了内殿所有宫人,只留了一盏琉璃灯放在案头,又亲手提着银壶,往紫砂壶里续了热水——壶中煮的是祁门红茶,初冬饮之最是暖身,此刻茶汤醇厚的香气顺着壶嘴漫开,渐渐冲淡了殿里的清冷。
约莫过了半个时辰,殿外传来极轻的脚步声,紧接着是惢心压低的嗓音:“贵妃娘娘,魏贵人到了。”
“让她进来。”
门帘被轻轻掀开,一股带着雪意的寒气先钻了进来,随即魏嬿婉裹着一身深青色的斗篷走了进来。她身后跟着贴身宫女桃枝,手里捧着暖手的铜炉,炉身还烫着缠枝莲纹样。魏嬿婉进屋后先轻轻跺了跺脚上的雪,斗篷下摆沾着的雪沫落在青砖上,瞬间融成了细小的水痕。她抬手解下斗篷,递给身后的桃枝,又理了理月白色的宫装衣襟,快步走到甄嬛面前,屈膝行了个标准的礼:“嫔妾给贵妃娘娘请安。”
甄嬛连忙起身扶住她,指尖触到她斗篷下微凉的手,便笑着往铺了软垫的榻边引:“快起来,这屋里没有旁人,不用讲这些虚礼。”待魏嬿婉坐下,她亲手从紫砂壶里倒了杯热茶,递到对方手中,“先喝口热茶暖暖身子,看你鬓角都沾了雪,定是冻着了。”
魏嬿婉接过茶盏,温热的触感顺着指尖漫到掌心。她吹了吹茶汤表面的浮沫,小口喝了一口,温热的茶水顺着喉咙滑下去,连带着四肢百骸的寒气都散了大半。她放下茶盏,抬眼看向甄嬛,语气里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疑惑:“贵妃姐姐这般晚召嫔妾来,可是有什么要紧事?”
甄嬛没直接回答,而是从果盘里拿了一个烤得焦香的橘子——那是刚刚宫人在小炭炉上慢烤的,此刻还带着余温。橘皮被剥成舒展的花瓣状,露出里面饱满多汁的橘瓣,酸甜的香气混着茶香,在暖阁里漫开。她掰了一半递给魏嬿婉,自己则拿起一瓣放进嘴里,橘汁的酸甜在舌尖散开,才缓缓开口:“我记得你前几日跟我说过,上一世,弘历给舒贵人的坐胎药,其实是避孕药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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