返回青云道馆的山路比来时更显幽静。秋风卷着枯黄的落叶,在青石板路上铺了层金毯,踩上去簌簌作响,倒比来时多了几分萧索。叶法善踏着落叶而行,青灰色的老马识途,不紧不慢地跟着,马鬃被风吹得拂过他的手背,带着微凉的触感。
他心里仍惦记着西域商旅与十字教的事。那些黑袍人眼底的狂热、阿罗憾嘴角那抹似笑非笑的威胁、残卷里“背弃祖宗即得救赎”的悖逆之言,像根生锈的刺,扎在心头隐隐作痛。穿越前在史料里见过的那些记载突然翻涌上来——十字军东征时的烧杀抢掠,殖民地传教士背后的火枪与鸦片,那些被强行折断的文明根脉,那些被扭曲的信仰与人性……他勒住缰绳,望着远处层叠的山峦,忽然觉得这看似平静的天地间,正有股看不见的暗流在涌动。
推开青云道馆的山门,铜环碰撞的“哐当”声惊起几只栖息在门檐下的麻雀。庭院里,玄阳子正蹲在竹编的晒药架前翻晒药草,夕阳的金辉洒在他的道袍上,银丝般的胡须泛着柔光。见叶法善回来,他只是淡淡颔首:“回来了。”
叶法善将老马交给师弟,解下背上的行囊,径直走到晒药架旁。从柳溪村的异域商队到河阳镇的教义冲突,连货郎说的边境小镇上“黑袍人用一块面包换走孩童贴身玉佩”的乱象,都一五一十禀明。玄阳子一边用木耙翻动着艾草、桂枝、防风,一边听着,药草的清香混着泥土味漫开来,倒让叶法善躁动的心绪平复了些。
直到他说完,玄阳子才直起身,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的薄汗,捻须道:“人心如田,善念是苗,邪说如草,稍不留意便要疯长。你能及时除草,已是尽责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西沉的落日,余晖正染红天际,“但修道之人,自身根基才是应对万变的根本。根基若牢,任他狂风骤雨,我自岿然不动。”
他放下药耙,拍了拍叶法善的肩:“随我来。”
绕过正殿,往后山静室走去。秋虫在路边的草丛里嘶鸣,道旁的野菊开得正盛,黄的、白的,沾着夕阳的光,像撒了一地碎金。玄阳子的声音漫不经心地飘过来:“那十字教的邪说,我早有耳闻。前年去终南山参会,就听太白观的道长说过,西域来的黑袍人,专挑灾年荒月钻空子,给块饼子就逼人选‘主’,不敬祖宗、不祭天地,连亲娘老子都能说成‘魔鬼’——这哪是传教,是刨根!”
叶法善脚步一顿。穿越前在博物馆见过的那些老照片突然撞进脑海:被炮火炸毁的文庙,被改成教堂的祠堂,石碑上的“孝”字被硬生生凿去,换成歪歪扭扭的外文……那些照片下的注释写着:“文明的征服,始于信仰的崩塌。”
“他们说‘人生来有罪’,”玄阳子冷笑一声,踢开路上的小石子,“咱们老祖宗讲‘人之初,性本善’,讲‘积善成德,而神明自得’。一个逼着人认‘罪’,一个推着人向‘善’,这根子上就反着!更可恨的是教唆人抛家弃子,说什么‘天国比爹娘重要’——连禽兽都知反哺,他们这是要把人往畜生道里推!”
说话间已到静室。这静室比叶法善住的厢房还小,只摆着一张蒲团、一张矮几,墙上挂着幅泛黄的《黄庭内景图》,图中脏腑经络用朱砂勾勒,隐约泛着光泽。玄阳子指着图中肝、心、脾、肺、肾的位置:“你先前的存思之法,多在‘守一’——守丹田、守本心,如今境界到了,可试试‘观想’。”
他取过矮几上的青瓷瓶,倒了杯温水递给叶法善:“观想非空想,是‘内观其形,外观其象’。内可观自身气血如江河奔涌,外可观天地运转如车轮不息,阴阳消长、星辰起落,皆可入观。你且试试,先别拘着丹田那点气,让意念飘出去。”
叶法善依言盘膝坐在蒲团上,闭目凝神。起初仍习惯性地想将意念沉入丹田,守着那团温润的气感——像守着个暖炉,踏实却也局限。片刻后,他深吸一口气,试着松开意念,如玄阳子所说,先观外物。
窗外的流云正好飘过,聚时像棉絮堆成的山,散时像被风吹碎的纱,他忽然觉得,这与体内气息的吐纳何其相似:吸气时气聚丹田,如流云堆山;呼气时气散四肢,如纱幔飘远。庭中的老松,根在土里盘了不知多少年,枝却一直往上长,顶着天,风来了就摇一摇,雨来了就接一接,似与大地的呼吸共振——这又像极了经脉里的真气,往下沉到涌泉,往上冲到百会,顺应着天地的节奏。
他渐渐沉浸其中,意念像羽毛般轻,不再执着于“守”,而是“随”。随气血行至肝区,便观想那片脏腑如春日的柳叶,舒展着、生长着,带着东方甲乙木的生机;随气血流至心区,便观想那团跳动的脏腑如炉膛里的火,跃动着、温暖着,合着南方丙丁火的热烈;行至脾,观如黄土高原般厚重,承托万物;行至肺,观如秋日晴空般通透,吐故纳新;行至肾,观如深海般沉静,藏精纳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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