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色未亮,樊瑞独自立于临时搭建的法坛之上,指诀向天。
他仰首望向尚未隐退的星辰,眸光深邃如潭,将八枚斑驳古钱慎重撒入卦盘。
铜钱坠盘,叮当作响,滚转数匝,终于一一静止。
“龙离于渊,其巢空虚……”
樊瑞死死盯着卦象,嘴角缓缓渗出一道暗红血痕。
连日推演天机,已耗去他大半元气,眼窝深陷,颧骨凸出。
他强咽下喉头翻涌的腥甜,眼中闪过一丝近乎疯狂的偏执:“王伦啊王伦,你纵然有真龙气象,此刻也不过是条离巢伪龙!我承芒砀山高祖龙运,今日必夺你梁山福地,证我大道!”
话音未落,又是一口热血喷出,樊瑞却仰天狂笑,枯黄面容因激动而泛起病态的潮红。
事到如今,他只能将所有人的生路,全部押在自己这深信不疑的判断上。
他,已无路可退。
晨光微熹,樊瑞立于阵前,以一条素白的长巾束额,更显得神色凄怆。
他缓缓转身,目光扫过身后黑压压的部众。
那些面黄肌瘦的汉子眼中,早已不见初起事时的炽热,只剩下困兽般的决绝。
“兄弟们!回头看看我们身后,那是千里焦土,是易子而食的荒年!而我们眼前的梁山,有粮,有水,是我们爹娘儿女唯一的生路!”
字字泣血,句句铿锵。
“今日,要么踏平梁山,带着粮食回去,喂饱我们的娃!要么,就死在求活的路上,死得无愧于心!”
他猛地挥动那面白幡法旗,脖颈青筋暴起,用尽全身力气嘶吼:“我樊瑞在此立誓!攻破梁山,每一粒米,都与诸位同分!若违此誓,天诛地灭!”
法旗再挥,樊瑞脚踏罡步,霎时间黑风卷地而起,天光晦暗:“随我,杀!”
万余部众眼中最后一丝犹豫,被这声嘶吼彻底燃尽,化作滚滚黑潮,朝着八百里水泊汹涌扑去!
另一头,芒砀山大军才入济州地界,朱贵的耳目早已将消息传回。
更令人动容的是,沿途曾受梁山恩惠的百姓,竟不顾溃兵劫杀之险,纷纷自发前来报信。
老农,渔夫,妇孺,他们以最质朴的方式,回报梁山昔日恩情。
“报,山下王老汉拼死来报,芒砀山贼寇已过黑风口!”
“李家庄全村百姓正在填井毁灶,绝不给贼人留一粒粮食!”
梁山附近的百姓含泪收割还未完全成熟的庄稼,填埋水井,拆毁桥屋,绝不资敌。
随后扶老携幼,在梁山士卒的护送下,大规模撤往山寨。
后山百姓缓缓迁移,李逵远远望见樊瑞大军压境,急得抓耳挠腮,一双铜铃大眼瞪得滚圆,拎起板斧就要往前冲。
张教头一把拉住他:“铁牛!打仗不是儿戏,莫要去给朱军师他们添乱!”
李逵不服,梗着脖子要耍浑:“俺也要去杀敌!凭什么不让俺去!”
老教头压低声音,语重心长:“铁牛啊,保护后山百姓,护得他们周全,便是天大的功劳!你若真想出战,老夫豁出这张老脸,去替你请命!但你要答应我,一定要护好后山的妇孺老幼!”
李逵天不怕地不怕,却最敬重眼前的老人,只得悻悻地扛起斧头,嘟囔道:“罢了罢了,俺去后山巡逻便是!”
梁山聚义厅内,气氛凝重却不见慌乱,只是每个人心中都隐隐若失。
朱武立于巨大的梁山沙盘前,手心沁汗,背后的道袍已被浸湿一片。
以往有刘备坐镇时,他只需出谋划策,如今独挑大梁,才真正体会到那份沉甸甸的责任。
“若是哥哥在就好了……”
朱武不自觉低语,可一抬头,便迎上徐宁,杨志,三阮等一众头领投来的毫无保留的信任目光。
他深吸一口气,将拂尘稳稳搭在臂弯,声音清越而沉定。
“诸位!哥哥临行前将山寨托付于我等,今日之战,关系梁山存亡,更关系身后万千百姓性命!朱武虽不才,愿与诸位同生共死!”
“愿听军师调遣!”
众头领齐声应道,声震屋瓦。
虽然每个人都暗暗想念那个总能让人心安的身影,但此刻,他们选择无条件信任这位年轻的军师。
朱武不再犹豫,眼神一凛,手中令旗挥动。
“徐宁守【离宫】,钩镰枪手伏于金沙滩芦苇丛,待敌半渡而击!”
“晁盖刘唐镇【坎宫】,重甲步卒死守山前第一关,寸土不让!”
“三阮控【兑泽】,水军潜藏,舟船连环,弩机密布!”
“杨志守【震宫】,吕方郭盛守【巽宫】,骑兵两翼游击,伺机破敌!”
“曹正领预备队居中调度,其余人等隐于【乾宫】待命!”
九宫八卦阵顷刻成型,暗合洛书之数,变化无穷。
但朱武眉间仍有一丝忧色,还缺一个能够镇住全场的压阵大将。
这时,史进大步出列,肋下伤疤犹隐隐作痛,他却浑不在意,浓眉扬起。
“军师布阵,岂能有缺?九宫八卦,我史进去补那个口子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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