夜色如墨,济州城僻静巷道里。
院角,何涛赤着上身,一瓢接一瓢舀水浇在身上。
他用力搓洗着,直到皮肤生疼,仿佛想连同那刻骨的屈辱,一并搓掉。
屋里空落落的,仅有的几件像样的家具早已变卖,换成的微薄铜钱。
可这点钱纵使散尽,也不过是杯水车薪,眼看着几家孤儿寡母就要断炊。
日在府衙,何涛还因试图为一位病重的遗孀争取药钱,被府尹当众辱骂。
败军之将,还有脸乞讨?
内外交困,他时常恍惚,若当初直接死在梁山泊,是不是反倒痛快些?
“洗干净了又如何…”
何涛喃喃自语,目光空洞地投向院中那口幽深的老井。
黑洞洞的井口,此刻却像是一个能吞噬所有痛苦的归宿。
他扶着井沿,摇摇晃晃起身,水珠从发梢滴落,和眼角渗出的湿热混在一起。
就在何涛万念俱灰,准备纵身一跃的刹那,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。
月光如水,一道挺拔的身影静立门外,清辉洒落,仿佛不惊扰一丝尘埃。
何涛茫然抬头,一瞥之下,整个人如遭雷击,僵在原地,连寻死都忘了。
“何观察,当日那个为母尽孝,为同袍遗属不惜以死相逼的汉子,哪里去了?”
刘备只是静静站着,并没有走近,平静的声音却穿透夜风,直抵何涛心底。
他准备跳井的动作彻底停滞,死死地钉在原地,肩膀止不住的剧烈颤抖。
最终,这个被生活和愧疚彻底击垮的汉子,蜷缩成一团,哭得像个孩子,撕心裂肺。
原来,当日何涛带兵攻打梁山全军覆没,被擒后,他并非贪生怕死。
只因阵亡将士的家属若想申领抚恤,按律必须同队士兵作证,以防冒领。
为了那些需要抚恤的遗孀孤儿,也因家中尚有患病的老母需奉养。
何涛才不惜以命相胁,求一条生路,刘备敬他忠义,亲手放他归去。
何涛对着刘备,这个他曾经的敌人,将满腹委屈与绝望尽数倾泻。
归来后上官的羞辱革职,同袍遗孀的责难打骂,临终前未能见上最后一面的老母。
他哽咽道:“我已竭尽所能,恪尽职守…为何…为何会落得这般下场?!”
刘备静静地听着,目光悠远,思绪似乎飘向了更远的过去。
他缓缓开口,声音低沉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。
“今日之局,追根溯源,皆因我梁山而起。何观察,是某…对不住你。”
何涛彻底呆住,甚至忘了哭泣,泪水模糊的视线里,是刘备真诚而带着痛惜的眼神。
他无法理解,一个手握重兵的反贼头领,为何要对他这个已经一无是处的败将道歉?
刘备眼中含泪,目光却异常清澈坚定,直视着何涛。
“然,若重来一次,某,依然会杀!两军对阵,你死我活,容不得半分仁慈!”
何涛失神良久,眼中刚刚燃起的一点微光又黯淡下去,死志复萌,喃喃道。
“你我…立场有别,官贼不两立…往日恩怨,是非对错,我已无心也无力去辩。”
“糊涂!”
刘备面容骤然一肃,语气陡然变得铿锵如铁。
“大丈夫生于天地间,自当顶天立地!但求仰不愧于天,俯不怍于人!”
何涛苦涩一笑,笑声中满是苍凉:“若我有愧呢?这满心的愧疚,又该如何安放?”
刘备踏前一步,目光如炬,死死锁住何涛双眼,一字一句,重若千钧。
“那就活下去!带着这份愧疚,替那些无可替代之人,好好地活下去!”
刹那间,刘备的思绪猛然飘向了无法为外人道的最深处。
广陵饥荒,那些因信任他而追随的吏士,出现人相食的惨剧。
他因实力不济无法庇护,此为一愧!
赐死刘封,在江山稳固与父子私情间痛苦抉择,悔恨一生。
逼死义子,此为二愧!
夷陵惨败,为兄弟复仇的怒火蒙蔽了理智。
身为人主的决策失误,导致数万忠勇将士埋骨他乡,此为三愧!
“正因有愧,才更要活下去,带着他们的未竟之事,为那些逝去的人活下去!”
何涛被这目光中的真诚,痛楚与无比强大的力量彻底震撼了!
胸腔中那口早已冰冷凝固的血,被这股炽热的情感重新点燃,开始滚滚沸腾!
刘备直视着何涛双眼,声如洪钟。
“我且问你,何涛!你敢不敢,信某一回?与某一同,扛起这份担当,活下去!”
何涛浑身剧震,猛地挺直了脊梁,用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嘶吼,仿佛要呕出灵魂!
“有!何!不!敢!”
……
济州府衙后宅,知府章洪正如同热锅上的蚂蚁,惶惶不可终日。
他刚得到确切消息,梁山不仅未被剿灭,反而一举吞并青州三山,势力大涨!
章洪惊得魂飞魄散,暗叹倒了八辈子血霉,怎么偏偏在这临近梁山的济州为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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