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百里水泊边沿,团团都是水。
茫茫芦苇荡深处,高埠上零星散落着数十间低矮的草房。
鱼腥味和潮湿的霉味混在一处,弥漫四处,这便是石碣村。
唯有一座稍齐整些的院子,倚山傍水而建,那是阮小二的家。
枯朽的木桩上,缆着数只随波晃动的小渔船。
疏落的篱笆外,晾晒着一张千疮百孔的破渔网。
他成了亲,媳妇是个干瘦黝黑的妇人,整日低着头忙活,沉默得像块石头。
至于阮小五和阮小七,仍是两条光棍,守着老母亲过活。
日子穷得叮当响,今朝有酒今日醉,明日愁来明日愁。
母亲可怜他们无事可做,纵容他们去赌钱。
到头来输了,连老娘头上那根磨得发亮的铜簪子都曾诓了去。
这一日,吴用一身浆洗得发白的旧儒衫,手里拎一壶浊酒。
踩着泥泞的小路,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意,走到阮小二门前。
“小二兄弟,别来无恙?”
阮小二从那张破渔网里抬起头,愣了片刻,才认出是多年前在村里教过书的吴学究。
他脸上绽开真切的笑,把手在裤子上蹭了蹭:“哎呦!是教授!什么风把您吹来了?快屋里坐!”
屋里逼仄,一股子汗味和鱼腥气。
阮小五蹲在墙角磨鱼叉,抬头瞥了一眼,又低下头去,阴郁得像块乌云。
阮小七则跳起来,咧嘴笑道:“教授可是稀客!等着,俺去赊些酒肉来!”
吴用忙拦:“岂能叫兄弟们破费?酒我自带了些,随便切点咸鱼下酒便好。”
“那怎么成!”
阮小二按住吴用的手,语气不容拒绝:“您远道而来,哪有怠慢的道理?小七,快去!记我账上!”
他转头对吴用叹道:“教授放心,这村里谁家不欠谁?今日他赊我,明日我赊他,总有对付处。”
酒是劣质的村酿,肉是嚼不烂的老腊肉。
三阮却吃得畅快,仿佛招待的是天王老子。
几碗黄汤下肚,话匣子便打开了。
吴用却不急,只捻着胡须叙旧。
说些早年趣事,不时逗得阮小七拍桌大笑。
阮小二陪着笑,眼神却偶尔扫过吴用,透着掂量。
阮小五始终沉默,只闷头喝酒,偶尔抬眼,目光浑浊。
酒过三巡,吴用才仿佛不经意地开口问询:“二郎,此番来,还想与你买些十数斤重的大鲤鱼,不知何处可得?”
阮小二笑容淡了些,摇头:“教授来得不巧,如今这等大鱼,难得喽。”
“哦?此话怎讲?”
阮小七在一旁早已憋不住,砰地放下酒碗:“还不是梁山泊那伙强人!占了偌大水域,立了寨子,等闲渔船不许靠近!往日里随意打渔的水面,如今去不得咧!哪还有大鱼?那白衣秀才王伦,端的不是个东西!”
阮小二不由皱眉,压低声音:“小七,嘴上有个把门的!这等话,咱兄弟私底下说说便罢,在外头可不敢浑说!”
阮小七被噎了一下,梗着脖子,闷闷地灌了一大口酒,显然是憋着气。
吴用眼中精光一闪,故作惊讶:“梁山离此不过一望之路,他们占了水面,你们便不敢去打?岂有此理!”
“如何敢去?”
阮小七再按捺不住,愤愤不平:“那王伦不过一个落第的穷酸,如今倒抖起来了!聚了几百号人,明晃晃的刀枪架着,霸住了好水路!俺们这等穷苦打渔的,拿什么去惹?”
吴用闻言,指尖轻轻敲着桌面,意有所指:“哦?竟如此猖狂?那官府难道也不管一管?就任由他们这般胡来,断了你们的生计?”
“官府?呸!”
不提还好,这一提瞬间像是点燃了炮仗。
阮小七声音猛地拔高,唾沫星子都溅了出来:“那些贼杀才!他们只晓得收渔税,刮地皮,变着法子盘剥,哪管俺们吃不吃得上饭,是死是活!这鸟世道,官匪都不让人活,真是憋屈死人了!”
这一回,阮小二没有出声呵斥,脸色阴郁地盯着桌面。
旁边的阮小五依旧闷不吭声,只是攥着酒碗的手指不自觉紧了紧。
吴用眼看火候到了,故作试探,压低声音再添一把火:“我听闻那梁山泊里,大块吃肉,大碗喝酒,论秤分金银,异样穿绸缎。山下过往的富商,都得乖乖交上买路钱。那日子,快活似神仙啊。”
阮小七眼睛顿时亮了,猛地一拍大腿:“可不是!学他们那般过一日,死了也值!总好过在这烂泥里打滚,连老娘都养不活!”
阮小二瞪了他一眼:“胡说甚么!梁山再好,那也是刀头舔血的勾当。咱们虽穷,但活得踏实。”
吴用也把脸一板,酒杯重重一顿:“二郎说得在理!男子汉大丈夫,活在世上,要有担当,岂能只顾自己快活?”
他语重心长,俨然一副教书先生的模样。
可接着又话锋一转,声音又温和下来,带着诱惑:“若要论好汉,咱山东地面,多得是顶天立地的豪杰。譬如那东溪村的晁保正,仗义疏财,专爱结识天下好汉,不知帮扶了多少好汉。那才是真英雄!你们何不去投他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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