诸葛青城口中的“账房先生”,并非他早已备下的暗棋,而是一个需要素素去寻找的关键人物。
“此人名叫**杜衡**,”诸葛青城压低声音,烛火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,“曾是户部清吏司的主事,专管漕粮转运的账目稽核。为人耿介,眼里揉不得沙子。三年前,就是他最早发现并上报了漕粮账目与地方仓储记录存在巨额亏空,矛头直指当时负责北境部分军需转运的官员——也就是三哥的奶兄,赵德禄。”
“然后呢?”我心头一紧,预感不妙。
“然后?”诸葛青城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嘲讽,“他参奏的折子如同石沉大海,紧接着便被诬陷收受地方贿赂、篡改账册,锒铛入狱。家产抄没,妻离子散。若非他早年曾对一位致仕的老尚书有恩,那位老尚书暗中疏通,勉强保下他一条性命,恐怕早已死在诏狱之中。如今,他被削籍为民,流放南疆瘴疠之地,途中‘病故’的消息都登过邸报。人,现在就在青州城外五十里的一个采石场里,隐姓埋名,苟延残喘。”
采石场!一个曾经掌管帝国钱粮命脉的能吏,竟沦为苦役!三皇子的手段,狠辣至此!
“殿下要我找到他,说服他重理账目?”我明白了诸葛青城的用意。杜衡是当年事件的亲历者,更是专业领域的顶尖人才,没有人比他更清楚漕运和军需账目中的猫腻。他是解开整个贪腐链条最关键的一环。
“不错。”诸葛青城点头,眼神锐利,“但此事凶险万分。三哥的眼线遍布青州,采石场更是龙蛇混杂。杜衡如今如同惊弓之鸟,对任何接近他的人都会充满警惕甚至敌意。你需得万分小心,既要避开耳目,又要取得他的信任。”
他取出一枚小巧的、刻着古朴云纹的乌木令牌递给我:“这是我一个绝对可靠的暗桩,在采石场做个小管事,名叫**老吴头**。见此令牌,他会尽力帮你。但如何接近杜衡,如何说服他,只能靠你自己。”
我接过那枚尚带着他掌心余温的令牌,沉甸甸的,如同接下了一份千钧重担。“我明白了。父亲那边…”
“我会安排可靠的人,以‘静养’为名,暂时将令尊转移到更安全的地方。三哥今日设宴逼迫不成,又遇刺杀失手,短期内不会再轻易动他,以免引人注目。但苏府已不安全,你那个庶妹和姨娘…”他眼中闪过一丝冷意,“必要时,我会让她们‘安分’些。”
我点点头。苏婉儿母女确实是不稳定因素。
“还有这个,”诸葛青城又从怀中取出一个扁平的瓷瓶,“金疮药,效果尚可。你手臂上的擦伤,处理一下。”他目光扫过我衣袖遮掩下,在马车颠覆时被碎木划破的手臂。
我一怔,没想到他注意到了这个细节。“多谢殿下。”心头微暖,接过药瓶。
“活着回来。”他最后看了我一眼,那眼神复杂难辨,随即身影一晃,如同融入夜色般消失在窗外。
接下来的两天,我以“为父亲祈福诵经”为名,闭门不出。实则在暗中准备。我仔细回忆了现代会计审计中的一些核心思路和舞弊识别技巧——比如异常交易模式识别、关联方交易核查、实物盘点与账面差异分析等等,将它们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和逻辑,提纲挈领地写在几张薄薄的棉纸上。这或许能成为打动杜衡的关键筹码。
第三天清晨,天刚蒙蒙亮。我换上最不起眼的粗布衣裳,脸上涂抹了些许锅灰遮掩容貌,扮作进城卖柴的村妇模样,挎着一个装着干粮和水的破旧篮子,悄然从苏府后门溜出。
青州城外的采石场,依着一座光秃秃的石山而建。空气中弥漫着粉尘和汗水的酸臭味。巨大的石块被开采下来,再由衣衫褴褛、脚戴镣铐的囚徒和苦役们用最原始的工具敲凿、搬运。监工粗鲁的呵斥声、皮鞭的抽打声、沉重的号子声交织在一起,构成一幅残酷的地狱图景。
我的心揪紧了,目光在人群中焦急地搜寻。按照老吴头(凭着令牌在采石场入口一个破草棚里顺利接上头)的暗示,杜衡应该在西南角最偏僻的碎石区劳作。
碎石区尘土飞扬。我终于看到了他——一个身材干瘦佝偻、几乎看不出年纪的男人。他正机械地挥舞着一柄沉重的石锤,将大石砸成符合要求的碎块。每一下都仿佛用尽全身力气,破旧的单衣被汗水浸透,紧贴在嶙峋的脊背上。他的脸上布满了石屑和污垢,只有一双眼睛,在疲惫和麻木的深处,偶尔会闪过一丝极其锐利却很快又熄灭的光,如同蒙尘的刀锋。
“新来的!磨蹭什么!快干活!”一个凶神恶煞的监工提着鞭子走过来,狐疑地打量着我。
我连忙低下头,学着旁边妇人的样子,开始笨拙地分拣碎石,将大小合格的捡到筐里。老吴头在不远处对我使了个眼色,示意他暂时引开了其他监工的注意。
我一边干活,一边慢慢挪向杜衡。他仿佛没有察觉,只是重复着砸石的动作,汗水顺着鬓角流下,在满是灰尘的脸上冲出两道沟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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