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个老执刚进家,憨柱和大满爷俩又挨个上门,告知苗家的回灵饭准备好了,擎等着坐席了。回灵饭的感觉已经和出殡前大不相同,作为忙前忙后的老执,有理由坐下来好好喝一杯了,甭管怎么说,入土为安,苗家的丧事算是圆满结束了。
举重的三桌,老执一桌,本家一桌。苗家的气势让郭修谋暗暗咂舌,本以为丢了百多块大洋的苗家会吝惜在旁人看来可有可无的回灵饭,没想到席地和正席一样,依旧是十个大碗,且碗碗干头实碗,不是寻常人家的汤汤水水。苗家到底有多陈实,谁也估算不出,单凭这场丧事的花销,没个百多块大洋打不下来。
外边太冷,尤其太阳落山之后。苗家把五桌席地安排在了前后两进院子的堂屋和偏房,以便让大伙喝个尽兴。当然,操持丧事的老执这桌放在突显尊贵的堂屋。坐席前,几个老执谦让了一番,最终还是按照之前的座次挨个坐了。坐下后,许多人觉得有些不同寻常,仔细看去,最后才弄明白少了一个人,德刚。
有人为德刚不值,一百多块大洋就要了命,事后看苗家的行事,众人暗叹德刚死的过于草率了。一百多块大洋在苗家眼里,看来根本不当回事。也有人替德刚可惜,早知道苗家这样,哪还需要死呀,白白搭了一条命。倒是苗褚氏觉得德刚值得敬重,那是个守信的汉子,赔不起毋宁死。这也是苗褚氏之所以没有追究的主要原因。对于一个把自己名声看得比生命重要的人,金钱也无法衡量。
苗褚氏没有上桌,她坐在惯常的椅子上,脚旁火盆正旺。男人入土为安,比对之前的心情,已不可同日而语。儿子的快速成长,替代了她原来的担忧,一场丧事下来,儿子的所作所为俨然一个大人,不说别的,单是对待德刚的事情上,儿子的表现堪称老道。一个十六岁的孩子,能站在大人的角度考虑,分析事情,看来十来年的书没有白读。放眼整个苗家庄,就是放眼整个山南,任谁也不会想到儿子有如此的见识和心胸。这是男人死后她唯一欣慰的地方。
永昶没有坐席,临时当起了跑堂。大孝子端盘子,只能说明本家没人了。二蛋不愿意让永昶端,可拗不过永昶再三恳求,解下腰间的围裙给他系上,嘴里交代他,要看准路,别磕倒手要稳,以免撒了菜汤,但脚下更要稳,不能光图快不注意脚下,到了桌前要喊油着,油着,提醒别蹭身油。
永昶到底还小,丧父的哀戚已被新奇取代,他颠颠手中的托盘,说了句还行。杨荣把水煮丸子分到各个碗里。二蛋负责掐菜,他给永昶努努嘴,把菜放上了托盘。永昶端起菜,一溜小跑,二蛋怕永昶供不上,只让他负责正屋老执那桌。
下雪不冷化雪冷,西北风一吹,滴水成冰。两院隔着几十米的距离,走慢一点,菜就会冷在路上。永昶端菜的样子很笨拙,不过苗家的独苗苗肯舍下脸面端菜,对众人来说就是莫大的荣耀,至少可以在外边炫耀一番,苗家的少爷给我端过盘子上过菜呢。众人半是赞赏半是调侃地说,今天这饭贵重了,小秀才上菜呢。
苗褚氏含笑不语,永昶似乎也很喜欢这种感觉,跑得一头汗也不停歇。从小到大,永昶都是在母亲严苛的家教下读书学习,至于家务,一根手指都不让他动。永昶长这么大,还没有尝试过服侍别人的滋味,跑堂对他来说甚是新奇,一个个菜端上去,博得满桌人的夸赞,这对年仅十六的永昶来说甚为自豪。
上齐菜,苗褚氏让永昶坐到下首,给众人倒酒。这么多年,家务活没让永昶伸过指头,可今非昔比,苗褚氏觉得有必要锻炼永昶一下,至少在人理在道上不能让人说三道四。男人撒手而去,自己有责任把儿子调教成一个受人尊敬的,大户人家的子弟,而不是油瓶倒了都不知道扶的主。
在苗褚氏的默许下,永昶干掉了有生以来第一杯白酒,并且获得交口称赞,说永昶颇有当年苗南拳的遗风。苗南拳嗜茶,酒量也不弱,只是轻易不沾酒,沾了就不是半斤八两所能挡住。苗家庄所有执事的记忆里,苗南拳从没喝醉过。倒是不少老执,醉得找不到北,抬家走的也屡见不鲜。饶是保长郭修谋那么精明,酒量那么好的一个人,也被大客灌醉过一次,最后被人架回家去。
苗褚氏之所以让永昶上桌陪酒,主要目的还是有推举的意思。她知道,苗家庄的这些人基本上代表了几大家族的势力,以后永昶难免不和他们打交道。现在先试试水,就是有个小小不然,也可以拿永昶年轻毛嫩搪塞过去,毕竟,在坐的哪个不比永昶大上一辈两辈。
永昶虽然不知晓母亲的用意,但素常父母的教导还是表现了永昶的素养,从上首的郭修谋开始,他挨个端酒,恭恭敬敬地行了对长辈该有的大礼,并陪同干了一杯。永昶的表现实在令人刮目相看,以至于一帮老执们不得不一扬脖子,痛快地干掉手中的酒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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