昭朝庆和十七年,霜降后的第七日。
寒江渡口的芦苇荡被秋风撕扯得七零八落,枯黄的苇叶混着细碎的霜粒,像撒了把碎金在青石板路上。陈砚攥紧袖中那张墨迹未干的落第榜单,指节因用力过度泛出青白,襟前补丁摞补丁的青衫被江风灌得猎猎作响,倒像是面破旧的旌旗,在暮色里摇摇晃晃。
这已是他第五次倒在科举路上。三年前初到昭京时,他曾在国子监外的槐树下刻下 寒门贵子,当破青云,如今掌心的茧子叠了又叠,却终究没等来金榜题名的时刻。江面传来渡夫的催促声,他摸了摸怀中仅存的碎银,正要举步,忽听得芦苇深处传来重物坠水的扑通声。
救命! 带着血沫的呼喊惊飞了栖息的夜鹭,陈砚循声望去,只见三丈外的浅滩上,个灰袍老者正被三名水匪按在水里,腰间荷包已被割开,散碎银两在泥地里泛着冷光。老者手中紧攥着半幅焦黑的绢帛,见有人来,浑浊的眼睛里陡然腾起求生的光。
几乎是本能地,陈砚抄起脚边半截断桨冲了过去。水匪手中的刀在月光下泛着青芒,他却注意到对方握刀的手势 —— 虎口有老茧,却不是常年握刀的纹路,倒像是握惯了算盘的账房先生。这个发现让他胆子大了几分,断桨横扫过去,正中其中一人手腕,寒光闪闪的朴刀 落地。
找死! 另一名水匪咆哮着扑来,陈砚侧身滚进芦苇丛,锋利的苇叶划过脸颊,却顾不上疼痛。他瞥见老者已被拖到深水处,灰白的头发浸在水里,像团泡发的棉絮。来不及多想,他抓起岸边鹅卵石狠命砸向水匪后颈,趁着对方吃痛松手的间隙,扑过去拽住老者衣领就往岸上拖。
三息后,当陈砚跌坐在滩涂上喘气时,三名水匪已落荒而逃。老者趴在他膝上剧烈咳嗽,吐出的水混着血丝,染脏了他胸前补丁。多谢... 恩公... 老者摸索着往他手里塞了两样东西:半幅边缘焦黑的绢帛,和枚刻着古体 字的羊脂玉扣,科举... 舞弊... 黑手... 洗冤...
话音未落,江面突然传来官差的梆子声。灯笼光在水面摇曳,照见滩涂上的血迹和散落的荷包。老者瞳孔骤缩,手指死死扣住陈砚手腕:去... 望江书院... 找... 书虫... 话到最后几近气若游丝,喉间发出 声响,浑浊的眼睛渐渐蒙上灰翳。
陈砚只觉掌心被玉扣硌得生疼,远处官差的呼喝声越来越近,腰间突然被什么硬物顶住 —— 是老者方才紧攥的残卷,焦黑的边缘竟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金芒,像被火舌舔过的凤凰羽毛。他咬牙扯下外衫裹住残卷和玉扣,转身就往芦苇深处跑,身后传来官差惊怒的喊叫:抓住那个书生!他杀了人!
寒江的水在脚边溅起水花,陈砚踩着泥泞的滩涂狂奔,忽觉脚踝一紧,竟是被水下的枯枝缠住。他狼狈地摔进浅滩,回头看见官差的灯笼已近在咫尺,腰间佩刀的寒光映得人头皮发麻。情急之下,他抓起把泥沙甩向追兵,借着对方闭眼的间隙,扑进了岸边废弃的望江书院。
朱漆剥落的木门 一声在身后合拢,陈砚背抵着门板喘气,掌心的冷汗混着血水往下滴。书院庭院里荒草丛生,三间厢房的窗纸都破了洞,唯有正堂匾额上 望江阁 三字还勉强完整,只是 字缺了左上角,倒像是只独眼在夜色里俯瞰众生。
怀里的残卷突然发出轻微的 声,陈砚惊觉焦黑的绢帛上竟浮现出淡淡金纹,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在灰烬中重生。他小心翼翼地展开残卷,借着透过破窗的月光看去,只见绢帛中央歪歪扭扭写着 烬痕辨伪术 五字,下方密密麻麻的小字却大多被焦痕覆盖,唯有 火焚不毁,水浸不灭,观余烬之痕,得未言之事 几句清晰可辨。
更让他心惊的是,手中的玉扣不知何时泛起微光, 字纹路里渗出细小的水流,在地面青砖上勾勒出箭头方向 —— 直指书院后方的枯井。身后突然传来瓦片碎裂的声响,陈砚猛地转身,只见月光照亮了东厢屋顶,三道黑影正顺着屋檐逼近,腰间佩刀的流苏在风里轻轻摇晃,正是方才追击的官差。
他攥紧残卷往井边跑,井栏上的青苔滑不留足,险些让他跌入井中。低头看去,井底竟有半架腐朽的木梯,通向黑暗的深处。官差的脚步声已到庭院,灯笼光透过荒草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影子,陈砚咬牙踩上木梯,腐朽的木板发出 轻响,好在追兵并未察觉,只是在庭院里大声喝问:躲哪儿去了?给老子搜!
井底比预想中宽敞,潮湿的泥土气息里混着陈腐的书卷味。陈砚摸出怀中火折点燃,昏黄的光芒照亮石壁,竟见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字,大多已被水侵蚀,唯有 庆和三年,科举舞弊事发,吾以血书劾之,却遭诬陷... 几句清晰可辨。他突然想起老者临终前的话,手指抚过石壁上的刻痕,触感竟像是新刻不久。
这章没有结束,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