覆舟录 第78章 叛徒

白玉章脑中一片空白，心道真是见了鬼！她分明已将谢远洲的进军路线和兵力部署尽数泄露给张昭，张昭岂能毫无防备？既知己知彼，还能让谢远洲插上翅膀飞了！早知张昭这般无用，她便不该冒险让寒岁去送信！

白玉章撞开帐帘冲了出去，晨光刺眼，军营里已是一片沸腾。她强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，脸上瞬间堆砌起纯粹的惊喜，挤出人群，朝着辕门方向飞奔而去。

烟尘滚滚，旌旗猎猎。

当先一骑，银甲长枪，正是谢远洲。他端坐马背，披风上凝固着大片暗褐色的污迹，身形依旧挺拔如松，但眉宇间却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翳，不见半分凯旋的意气风发。

“将军！”白玉章如同归巢的雏鸟般奔到他面前，仰起脸，眼中盈满了担忧，“你没事吧？可有受伤？”

见她相迎，谢远洲翻身下马，深邃的眼眸中满是疲惫，从齿缝间挤出几个字，“我无碍，只是陈酒他...身受重伤。”

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，几个士兵抬着一副担架，步履沉重地从营门方向挪来。

担架上的人影被血迹斑斑的粗布覆盖着，只露出一张毫无血色的脸，正是陈酒。他双目紧闭，眉头痛苦地紧锁，身上几处裹缠的布条早已被不断渗出的鲜血浸透，甚至能看到布条下翻卷的皮肉和隐隐的森白。每一次颠簸，都引得他发出压抑不住的痛哼。

担架被迅速抬往军医帐篷方向，留下一条断断续续的血痕，蜿蜒刺目。

一位臂膀缠着绷带的将领挤上前，声音愤慨，“若非将军神机妙算，临时改变突袭方向，亲自带队从北坡绝壁攀援奇袭叛军侧，今日被抬回来的就不止陈副将了！”

王督军这次倒是学聪明了，他没站出来煽风点火，反而躲在角落静静看着，打算借此机会到九千岁面前添油加醋一番。

“是啊！那帮逆贼在咱们必经之路设下了天罗地网！若不是将军察觉有异，率我等从另一侧悬崖绝壁攀援奇袭，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，后果不堪设想！”另一位将领目光如刀，狠狠扫过周围一张张惊疑不定的脸，“军中定有叛徒！走漏了军机！才让张昭那狗贼预先在山谷设下伏兵，专等着将军往里钻！”

叛徒二字如同投入油水的火星，瞬间点燃了所有归营将士的怒火！

“抓叛徒！”

“揪出这个吃里扒外的狗东西！”

“害了陈副将，还想害将军！必须抓出来千刀万剐！”

群情激愤，无数道或审视或愤怒的目光在人群中扫射。混乱中，不知是谁高喊，“守门的老吴！昨日可有异常？！”

昨天守门的那个兵被推搡到人前，脸色发白，眼神闪烁，在无数道利刃般的目光下，终于嗫嚅着指向将军身边的那个瘦弱新兵，“只、只有刘兄弟出营近两个时辰，说是、说是去猎鹿... ...”

瞬间，所有的目光唰地一下全部聚在白玉章身上，她无疑成了众矢之的。谢远洲深深看着她，并未开口。

白玉章心头狂跳，面上却强作镇定，立刻高声道，“不错！我确曾出营！”她挺直脊背，目光坦然地迎向众人，“我见营外坡上有野物踪迹，便想猎一头肥鹿回来，为将军与众将士烤炙庆功！守门的大哥可以作证！我猎了野兔野鸡，只是后来遇上狼，没能猎回鹿！”

那守卫面对众人齐刷刷的目光，显得有些紧张，但还是重重地点了点头，瓮声瓮气地道，“是是！小刘兄弟确实是去打猎了！猎物还在厨房搁着呢！何况小刘兄弟一去一回拢共也就两个时辰，那大邙山距此快马加鞭也得一个多时辰赶到，小兄弟又是在大部队走后许久才徒步出去的，绝不会是小刘兄弟出卖咱们！”

人证物证俱在，时间也对不上。喧哗的声浪稍稍平息，许多士兵眼中的怀疑开始动摇，但仍有人窃窃私语，目光在她身上逡巡不去。

白玉章看向谢远洲，忽然上前一步，朝着面色沉凝的谢远洲单膝跪地，抱拳请罪的声音清脆嘹亮，瞬间压过了那些议论。

“将军！我虽为猎鹿庆功而出营，然，私离军营确属违令！请将军依律严惩！唯有如此，方能服众！我甘愿受罚！”

字字句句，掷地有声。

就连那些刚才还对她怒目而视的将士，眼中也闪过一丝错愕和复杂。如此坦荡地请求责罚，光明磊落，倒显得旁人小人之心了。

谢远洲双颊紧咬，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少女，她眼神坚定的模样仿佛甘愿为他引颈就戮。

时间凝固一瞬，所有目光都落在谢远洲身上，等待着他的裁决。他负在身后的手几乎要攥出血来，终于，他往前迈了两步，高大的身影挡在白玉章身前，如同山岳隔开了所有的风雨。

“军纪如山，不容懈怠，触者，当罚！刘文书私离军营之过，按律当罚十军棍！”

谢远洲声音沉凝，沉重的甲胄被他重重卸落在地，只着内里玄色劲装，径直走向点兵台下方的长条木凳，“人是我谢远洲带来的，一切罪责，自当由我谢远洲一力承担！本将代为领受这十棍，即刻行刑！”

白玉章猛地抬头，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毫不犹豫走向刑凳的背影。

“将军！”

“不可啊将军！”

惊呼声四起。

然而，谢远洲的命令不容置疑。

两名亲兵面色沉重地取来枣木军棍，置于点将台前冰冷的泥地上。谢远洲俯身趴上木凳，“行刑！”

两名亲兵面露难色，终于还是咬牙举起军棍。

一棍，又一棍。

谢远洲的身体随着棍棒的起落微微震动，额角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，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滚落，砸入尘土。

白玉章仍跪在地上，她没去看谢远洲如何受刑，只是听着沉闷的重击声，她的身体也跟着颤抖起来。

十棍很快完成。

谢远洲撑着木凳边缘艰难地直起身，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和渗出的血丝浸透，紧贴在皮肤上，勾勒出清晰的轮廓。他站得笔直，身形依旧如山岳，只是那挺拔的脊梁上，仿佛压上了千斤重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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