主题:经济压力与情感疏离,个体价值与家庭责任的冲突
一九九五年的秋天,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一些。县城街道两旁的法桐树叶才开始泛黄,萧瑟的秋风却已带着一股透骨的凉意,卷起地上的尘土和零星的落叶,打着旋儿,扑向行色匆匆的路人。梅小红站在“梅记百货超市”的玻璃门后,望着门外这片熟悉的、如今却倍感压力的街景,下意识地紧了紧身上那件半旧不新的卡其色风衣。超市里灯火通明,货架整齐,但在她眼里,却仿佛笼罩着一层无形的、名为“焦虑”的薄雾。
扩张。这个念头像一把双刃剑,悬在她的心头。最初的“梅记百货超市”成功站稳脚跟,甚至成为了县城里一个小小的话题,谈论着这个打破本地商户垄断、真心为邻里提供实惠的“新鲜事物”。
成功的喜悦是短暂的,很快就被更大的野心和随之而来的压力所取代。她看到了更远的地方,邻近的乡镇,乃至更广阔的市场。连锁化、规模化,似乎是做大做强的唯一途径。她熬夜做出的扩张计划书,详细规划了下一家分店的选址、货品结构、人员配置,每一个数字都经过反复推敲,闪烁着诱人的前景。
然而,现实的冰冷很快浇熄了理想的炽热。资金,像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,横亘在蓝图与现实之间。银行贷款门槛高企,条件苛刻;民间借贷利息惊人,如同饮鸩止渴。原有的超市利润,维持现有运营、支付员工工资、偿还初期投入后,已所剩无几,根本无法支撑新店庞大的启动资金。她感到自己仿佛被一张越收越紧的网束缚着,呼吸艰难。
这种事业上的紧绷感,不可避免地蔓延到了家庭之中。她的丈夫陈伟民,那个在县卫生局有着一份稳定但清闲工作的男人,越来越无法理解,也越来越无法忍受妻子这种“疯狂”的状态。在他以及他那个典型的体制内家庭看来,女人有一份安稳的工作,相夫教子,操持家务,才是正途。像小红这样,早出晚归,甚至常常彻夜在超市仓库里盘账、理货,为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“事业”弄得心力交瘁、家不成家,简直是本末倒置,不可理喻。
今晚,陈伟民特意提早下班,去小学接了女儿小梅回家,甚至还难得地下了厨房,炒了几个小红爱吃的菜。桌上摆着红烧茄子、清炒豆苗,还有一碗冒着热气的西红柿鸡蛋汤。
他原本指望用这顿精心准备的晚餐,缓和一下近来几乎降至冰点的夫妻关系,或许还能再次劝说小红,放弃那个不切实际的扩张梦,哪怕把现在的超市盘出去,找个清闲单位上班,也好过现在这样折腾。
墙上的挂钟指针慢吞吞地走向七点,菜凉了又热,热了又凉。小梅饿得受不了,扒了半碗饭就先去做作业了。陈伟民脸上的期待逐渐被焦躁和怒气取代。当小红终于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推开家门时,看到的便是丈夫阴沉得能滴出水的脸,和一桌早已失去温度的饭菜。
“还知道回来?”陈伟民的声音冷得像地窖里的冰,“这个家对你来说,是不是就跟旅馆一样?高兴就回来睡一觉,不高兴就连人影都见不着?”
小红累得连解释的力气都没有,她脱下外套,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,声音沙哑:“对不起,今天盘货,事情太多。你们先吃就好,不用等我。”
“等等等!等到什么时候?等到你那个破超市关门大吉吗?”陈伟民猛地站起身,积压已久的怨气终于爆发出来,“梅小红!你睁开眼睛看看!看看这个家!还有点家的样子吗?小梅的功课你多久没管了?爸妈那边多久没去探望了?这个月的房贷、水电费,你知道交了多少钱吗?你眼里除了你那些货架、账本,还有什么?”
小红深吸一口气,试图保持冷静:“伟民,我知道我最近忙,忽略了家里。但超市正在关键时期,扩张计划如果能成,以后我们的日子会好过很多,小梅也能有更好的条件……”
“更好的条件?”陈伟民打断她,语气充满了讥讽,“就是让她天天见不到妈?就是让你把家里所有的积蓄,甚至还想把房子抵押出去,去填那个无底洞?小红,你醒醒吧!你就是个普通女人,不是什么女强人!别再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了!安安稳稳过日子,不行吗?”
“普通女人?”小红抬起头,眼睛里布满了血丝,却也燃起了一簇火苗,“什么叫普通女人?相夫教子,围着锅台转,仰仗着丈夫的工资过活,这就是女人该有的样子?伟民,我不想那样。超市是我的事业,是我一点一滴做起来的,它不仅能养活我们,还能养活跟着我干的那些员工!它让我觉得我自己有价值,不仅仅是一个谁的妻子,谁的母亲!”
“价值?你的价值就是不顾家?就是让所有人都指着我的脊梁骨,说我陈伟民没本事,要靠老婆出去抛头露面、拼死拼活?”陈伟民的自尊心被刺痛了,他猛地一拍桌子,碗碟震得哐当作响,“我看你是被那个什么李国庆灌了**汤!整天跟你谈事业、谈发展,他安的什么心?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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