几乎在同一时间,衍圣公孔贞运怀揣着那份关系圣裔家族未来命运的密旨,以及心中难以言表的复杂心绪,回到了曲阜。
故地重游,心境已然不同。自从他承袭衍圣公爵位,代表南孔一脉重掌孔府以来,这座千年圣城对他的态度,表面恭敬依旧,内里却总隔着一层难以融化的坚冰。北孔族人,尤其是以族长孔弘誉(字仰之)为首的核心人物,对于失去世袭罔替的衍圣公爵位,始终耿耿于怀,视南孔为鹊巢鸠占。
孔贞运没有直接前往气氛微妙的孔府,而是先秘密拜会了曲阜知县孔闻简(字质夫)。孔闻简是北孔“闻”字辈的佼佼者,年富力强,为人相对明达务实,与孔贞运年岁相仿,二人过去有些交情,算是北孔中少数能与之沟通的人物。
县衙后堂,烛火摇曳,清茶两盏。屏退所有左右后,孔贞运小心翼翼地取出以火漆密封的圣旨。
“质夫兄,”孔贞运神色凝重,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,“贞运此次归来,非为寻常省亲,而是身负陛下密旨,亦是带来了一个或许能化解南北孔数十年芥蒂,甚至光大宗门、功垂千秋的机遇。”
孔闻简见他如此郑重,心中不由一紧,双手接过密旨,展开细读。随着目光在字里行间移动,他的脸色从最初的疑惑,迅速转为惊愕,继而变得无比凝重,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。他抬起头,声音都有些干涩:
“东渡……瀛洲?传播儒教?主持教化?朝廷……朝廷这是要让我北孔一脉,远赴海外,扎根东瀛?贞运公,这……这未免太过……太过突然,太过骇人听闻了!” 他放下圣旨,手指微微颤抖,“海外凶险,蛮荒未化,族人安土重迁,这……这如何使得?”
“质夫兄,稍安勿躁。”孔贞运身体前倾,目光灼灼,语气恳切而充满力量,“我深知北孔上下,对昔日爵位之事,心中郁结难平。贞运每每思之,亦感同身受,常怀不安。然则,请兄细思,此次陛下旨意,绝非朝廷有意疏远、更非流放!实乃陛下高瞻远瞩,为我孔圣道统,也为北孔未来,开辟的一条康庄大道!”
他顿了顿,观察着孔闻简的反应,继续以极具煽动性的语气说道:“东瀛虽是新附,然其地有民千万,其国慕华已久,然其俗鄙陋,其民久溺蛮风鬼神之说,正亟待我先圣道统、仁义礼智信之光芒去照耀,去教化!此正是我儒家学子‘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’之抱负,施展于域外的千古良机!陛下亲口承诺,只要北孔愿意遣一脉德才兼备者东渡,主持东瀛五省教化事宜,便将新设‘绍圣公’爵位,世袭罔替,品秩、仪轨,皆与我这‘衍圣公’同等!更赐予安夷省治‘归化府’良田千顷,由内帑拨银,敕建规制等同曲阜的孔庙!质夫兄,‘绍圣’二字,寓意继承并发扬光大圣人之学,此等荣耀,此等基业,其光辉,岂在固守祖庭的‘衍圣’之名之下?这是让北孔重获殊荣,另立不朽基业,名标青史的机会啊!”
“世袭……‘绍圣公’?与衍圣公……同等?”孔闻简呼吸骤然急促,这个爵位的分量他岂能不知?这意味着北孔可以彻底摆脱当前尴尬的地位,重新获得与孔贞运,乃至与整个孔氏嫡系平起平坐的官方身份和荣耀!巨大的诱惑如同惊涛骇浪冲击着他的心神。但他毕竟是谨慎之人,强压下激动,仍有疑虑:“贞运公,非是弟有意推诿。此事……此事关系实在太重。海外凶险,非止瘴疠水土,更有倭人凶顽未服,语言不通,习俗迥异,此去真可谓吉凶难料。族中耆老,尤其是弘誉叔父那边……观念守旧,视离乡背井为大忌,恐怕……难以说动啊。况且……为何朝廷不遣南孔子弟前往?”
孔贞运早已料到有此一问,他长叹一声,神情变得无比真诚,甚至带着几分推心置腹的意味:“质夫兄,此问切中要害。陛下曾言,南孔守祖庭,承祀事,是为‘守正’;北孔拓海外,传道统,是为‘开新’。二者如同车之两轮,鸟之双翼,相辅相成,共扬圣道于天下!此乃陛下平衡宗族,更光大我孔门之深意啊!至于风险,朝廷岂会坐视?必将派遣水师护航,精兵护卫,一应物资供应,皆由朝廷优先保障。质夫兄,试想,若我孔圣之学,能在我等手中,化东瀛蛮荒为礼仪之邦,使千万倭民沐浴王化,此等功业,岂是困守于曲阜故纸堆中,争论些虚名所能比拟?他日史书工笔,‘绍圣公’一脉之号,必将因这开疆拓土、传播文明的壮举而光芒万丈,远超寻常公侯!”
孔闻简沉默了,手中的茶盏端起又放下,内心进行着激烈的天人交战。孔贞运描绘的蓝图太过诱人,皇命的压力又实实在在。良久,他终于抬起头,眼神中多了几分决断:“贞运公,我明白了。此事关系全族命运,绝非我一人可决。请衍圣公容我即刻禀明族长,召集各房耆老与话事人,共议此事。只是……前路艰难,望公心中有数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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