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那道挺拔冷峻的身影毫无预兆地截断她的去路,当那双洞察人心的凤眸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时,苏婉清知道,这场看似偶然的“考教”,是她精心等待的危局,亦是她不容错过的契机。
日子在表面的平静下悄然滑过。锦瑟院内,苏婉清依旧深居简出,扮演着那个安静、怯懦、几乎没什么存在感的庶女。她与云翠的配合愈发默契,那张以银钱和善意编织的细网,正缓慢而坚定地向府邸深处蔓延。孙婆子那边也暂时安稳,递出去的消息真真假假,既满足了苏玉华的窥探欲,又不至于暴露苏婉清的真实状况。
然而,苏婉清深知,仅靠在下人中布局还远远不够。她需要接触到更高层面的人,需要在那些能真正影响局势的人心中,埋下种子。而世子夜无殇,无疑是其中最关键,也最危险的一个。
她并未主动寻求接触,那太过刻意,极易引火烧身。她在等,等一个合情合理、不惹怀疑的机会。
这一日,秋高气爽。苏婉清照例在午后前往藏书阁。这是她维持了数月的习惯,府中上下皆知三姑娘“喜好清净”,爱去藏书阁“看些杂书”,早已见怪不怪。她依旧穿着那身半旧的浅碧色衣裙,步履轻盈,低眉顺目,如同一个移动的背景板。
就在她捧着两本刚借到的、关于地方风物志的书籍,沿着抄手游廊准备返回锦瑟院时,在连接外院与内院的一道月亮门旁,不期然地,与一行人撞了个正着。
为首之人,身形挺拔,墨袍金冠,面容冷峻,周身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威压,正是世子夜无殇。他身后跟着两名幕僚和几个随从。他们似乎刚从前院议事完毕,正要穿过月亮门往内院去。
苏婉清的心脏猛地一缩,几乎是本能地,立刻侧身退到廊柱旁的阴影里,垂下头,屈膝行礼,声音细弱惶恐,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:“婉清……见过世子爷。”
她将头埋得极低,视线只及对方墨色袍角下那双绣着暗纹的锦靴,能感受到那道冷冽的目光在自己身上停留了一瞬。
夜无殇脚步未停,似乎并未在意这个偶遇的、不起眼的庶女。就在他即将与她擦肩而过时,他身后一位抱着书卷的幕僚,大约是见苏婉清手中也拿着书,又或许是出于某种考校府中子侄(哪怕是庶出)的习惯,随口问了一句:“三姑娘也常去藏书阁?不知近来在读些什么书?”
这问题看似寻常,却让苏婉清心中警铃大作。她不能回答得太浅薄,那会坐实“愚钝”之名,在世子心中更无分量;也不能回答得太深刻,那会引来怀疑,打破她辛苦维持的伪装。
她依旧低着头,声音带着怯怯的拘谨,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问话吓到了,小声回道:“回先生的话,婉清……学识浅薄,不敢读什么深奥的,只是……只是寻些游记杂谈,或是地方志异看看,打发时间,也……也增长些见闻。”
她刻意将书目说得普通,符合她“打发时间”的人设,但“增长见闻”四字,又隐约透出一丝不同于寻常闺阁女子的、对外界的好奇。
那幕僚点了点头,未再深问。然而,一直未曾开口的夜无殇,却在此刻淡淡地瞥了她一眼,目光在她手中那本《南疆风物志》上停留了一瞬,忽然开口,声音平稳,听不出情绪:“《南疆风物志》?你看得懂其中记述的瘴疠山林、奇虫异兽?”
他问得随意,仿佛只是闲谈。但苏婉清知道,这绝非随口一问。南疆偏远,环境恶劣,非寻常闺阁女子会感兴趣的内容。
她心中电转,迅速权衡。不能表现出过多的了解,但也不能一问三不知。
她保持着垂首的姿势,声音依旧细弱,却努力让自己的话语清晰:“回世子爷,书中记述光怪陆离,婉清……大多是不懂的。只是……只是看到书中说,南疆湿热,多生瘴气,当地土人常佩戴某种香草驱避……便想起……想起府中花园阴湿角落,似乎也有些气味独特的草木,不知……不知是否也有类似效用?”
她将话题从遥远的南疆,巧妙地引回到了熟悉的、安全的府中花园。既回答了问题,显示了她阅读后并非全无思考,又将这份“思考”局限在了女儿家对身边花草的寻常好奇上,甚至还带着点天真的联想。
夜无殇闻言,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。这回答,避重就轻,却滴水不漏。既承认了自身学识有限,又展现了观察力和一点举一反三的能力,更重要的是,姿态放得足够低,毫无逾越之心。
他并未就此放过她,仿佛今日难得有了一丝考教旁人的兴致,又或许是苏婉清这份与他认知中“怯懦无知”略有不同的反应,引起了他一丝极淡的好奇。
“哦?”他语气依旧平淡,“那你觉得,若在京中,遇到类似湿邪之气,当如何?”
这个问题,隐隐触及了医药之理,对于一个“只看杂书”的庶女来说,有些超纲了。
苏婉清心中凛然,知道这是更进一步的试探。她脑海中瞬间闪过无数念头,包括前世飘荡时听来的零碎医理,包括胡医正那日的只言片语,也包括她偷偷备下的那些甘草、绿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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