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那道挺拔冷峻的身影裹挟着风雪踏入听雪轩破旧的院门时,苏婉清正对着铜镜练习咳喘的弧度——这场精心策划的风寒,终于钓来了她等待已久的鱼儿,只是未曾想,竟是条足以掀翻棋局的巨鳄。
腊月深寒,碎雪如盐,簌簌地敲打着听雪轩单薄的窗纸。苏婉清拥着半旧的棉被坐在榻上,脸颊因低烧泛着不正常的红晕,唇色却有些苍白。几声压抑的、带着湿意的咳嗽从她喉间溢出,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格外清晰。
这病,七分是真,三分是演。连日的忧思、刻意的少食、以及前夜故意在风口站了半晌,终于让这具本就不算强健的身子染上了风寒。她需要一场病,一个合理的、能引起些许波澜的“意外”,来打破听雪轩这潭绝望的死水。
但她未曾料到,这涟漪竟会惊动那位于云端之上的人。
院门外传来不同寻常的脚步声,沉稳,有力,带着一种无形的威压,瞬间盖过了风雪声。紧接着,是孙婆子惊慌失措、又带着谄媚的通报声隔着门板传来:“世、世子爷万福!”
榻上的苏婉清猛地一怔,眼底闪过一丝极快的惊愕,随即被更深的警惕所取代。夜无殇?他怎么会来?是苏玉华又耍了什么花招,还是……
不容她细想,房门已被随从推开,一股凛冽的寒气涌入,一道高大挺拔的身影逆着门外灰白的天光,迈步走了进来。
夜无殇依旧是一身墨色常服,外罩玄色大氅,肩头落着未化的雪花。他面容冷峻,目光如同浸了寒冰的利刃,甫一进门,便扫过这简陋得近乎寒酸的屋子,最后落在榻上那个蜷缩着、似乎因他的到来而吓得忘了反应、只余一双受惊小鹿般眼眸的少女身上。
屋内的空气仿佛瞬间凝固。孙婆子站在一边不敢抬头。
苏婉清像是这才回过神,挣扎着想要下榻行礼,却因“体弱”和“惊慌”,身子一软,险些栽倒,只得就着榻沿,虚软地跪伏下去,声音带着病弱的颤抖和全然的敬畏:“婉清……不知世子爷驾临,失、失仪……请爷恕罪……”
她将头埋得极低,露出一段纤细脆弱的脖颈,单薄的肩膀在寒风中微微发抖,每一分细节都在诠释着一个卑微庶女面对至高权威时的恐惧与无措。
夜无殇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片刻,那目光带着审视,似乎想穿透这病弱的躯壳,看清内里究竟藏着什么。他并未立刻叫她起身,而是踱步至窗边,看着窗外荒芜的庭院,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:“起来吧。病着就不必拘礼了。”
“谢……谢世子爷。”苏婉清这才怯怯地、依言艰难地挪回榻上,依旧垂着头,不敢与他对视。
“病的可重?可传了医正来看?”他转过身,语气依旧淡漠,仿佛只是例行公事的问询。
“回爷的话,”苏婉清声音细弱,“只是偶感风寒,不敢劳动医正大人。已……已吃过两剂汤药了。”她刻意隐瞒了胡医正曾来过的事实,将自己置于更可怜无助的境地。
夜无殇蹙了蹙眉,似乎对这般“懂事”并不满意,但也未多言。他的目光再次扫过这空荡冰冷的屋子,落在那个连炭火都烧得半死不活的火盆上,忽然问道:“在此处住得可还习惯?”
苏婉清心中警铃大作。这个问题,看似寻常,实则暗藏机锋。她若诉苦,便是对世子妃的安排不满;若说习惯,又显得虚伪。
她抬起那双氤氲着病气和水光的眸子,飞快地看了他一眼,又迅速垂下,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、强装出来的平静与认命:“回爷,此处清静,甚好。婉清……不敢有所奢求。”
以退为进,恭谨而疏离。她将自己的位置摆得极低,低到尘埃里,不带任何抱怨,也不带任何企图,仿佛真的已经全然接受了命运的安排。
这种过于“识趣”的态度,反而让夜无殇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。他见过的女人,无论是苏玉华的温婉端庄,还是其他姨娘的娇媚争宠,亦或是眼前人之前可能存在的“小心思”,无一不是带着目的的靠近。而眼前这个少女,却在被流言玷污、被弃于冷院、甚至病中之时,表现出了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与疏远。
这不合常理。
要么,是她真的蠢笨懦弱到了极点;要么,就是她的心机,深沉到了足以掩盖一切真实情绪的地步。
夜无殇不再询问,只是站在那里,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。苏婉清能感受到他那审视的目光如同实质,一遍遍刮过她的头顶。她维持着垂首的姿势,指尖在袖中微微蜷缩,后背却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。与这个男人对视,哪怕只是承受他的目光,都需要耗费极大的心力。
就在这时,外面隐约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音。
夜无殇似乎终于失去了耐心,或者得到了他想要的某种“确认”。他淡淡开口,语气恢复了惯常的冰冷:“既如此,你好生养着吧。”
说完,竟不再多留片刻,转身便带着一身寒气离开了听雪轩,如同他来时一般突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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