法租界边缘,一栋年久失修、住户混杂的石库门亭子间里,沈惊鸿靠在冰冷的墙壁上,借着从糊窗破纸透进来的微弱天光,检查着自己左臂的伤口。子弹擦过的地方,皮肉翻卷,虽然不再大量流血,但火辣辣的疼痛和轻微肿胀提醒着他感染的风险。他从随身携带的紧急药包里取出磺胺粉,咬紧牙关,将药粉撒在伤口上,剧烈的刺痛让他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。
他用牙齿配合右手,笨拙地用干净布条将伤口包扎好,动作间牵扯到伤处,又是一阵钻心的疼。他靠在墙上,大口喘息着,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,不仅来自身体的创伤,更来自内心的焦灼与无力。
薇薇和曦儿还被困在洋楼里,被76号的鬣狗们盯着。她们是否安全?有没有受到惊吓?曦儿还那么小……而他自己,此刻却像一只受伤的困兽,躲藏在这阴暗潮湿的角落里,连靠近她们都不能。
这种无力感比伤口的疼痛更让他煎熬。他从未像此刻这般,痛恨自己的“无力”。他掌握着庞大的情报网络,能洞悉敌军的战略动向,却无法保证妻儿咫尺之间的安全。
他从贴身口袋里,摸出那枚林薇父亲留下的印章扣子,冰凉的触感稍稍拉回了他有些涣散的思绪。不能倒下,绝不能。薇薇还在等他,曦儿还需要父亲。
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开始分析现状。洋楼被监视,常规联络渠道大概率已被监控或破坏。他必须启用备用的、极其隐秘的联络方式,而且只能使用一次,绝不能暴露这个最后的藏身点。
他的目光落在墙角一个不起眼的老鼠洞上。这是“裁缝”留下的图纸上,标注的最后一个、也是风险最高的紧急联络点——通过特定的贫民区流浪儿童网络传递消息。他需要将求助信息,用特定的密码写在一张薄如蝉翼的密纸上,塞进这个老鼠洞,自然会有人来取。但这种方式不确定性极高,且极易被破坏或截获。
就在他挣扎着起身,准备冒险一试时,耳朵敏锐地捕捉到楼下传来一阵极其轻微、却富有特定节奏的敲门声——三长两短,停顿,再三短。
是阿忠!他还活着!而且找到了这里!
沈惊鸿精神一振,迅速移动到门后,压低声音:“谁?”
“先生,是我,阿忠。”门外传来阿忠刻意压低的、带着喘息的声音,显然一路过来并不轻松。
沈惊鸿谨慎地拉开一条门缝,阿忠敏捷地闪身而入。他看起来比沈惊鸿还要狼狈,脸上带着淤青,衣服也撕破了几处,但眼神依旧锐利。
“先生,您受伤了?”阿忠一眼就看到了沈惊鸿手臂上潦草的包扎,脸色一变。
“皮外伤,不碍事。”沈惊鸿摆摆手,急切地问,“家里情况怎么样?薇薇和曦儿?”
阿忠脸上掠过一丝沉痛和庆幸交织的复杂神色:“太太和少爷暂时安全。昨天夜里76号的人来搜过,被太太挡在了主卧门外。今天早上,隔壁的法国太太闹了一场,巡捕房的人也来了,76号的人暂时撤走了,但暗哨肯定还在。”
他简要地将昨晚的惊险和今天早上的转机说了一遍,包括林薇如何冷静应对,如何借助外力暂时逼退敌人。
沈惊鸿听着,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,又缓缓松开。他的薇薇……在那样危急的关头,竟然表现得如此镇定和勇敢!她不再是需要他羽翼庇护的雏鸟,而是在风雨中迅速成长,足以独当一面了。
“嬷嬷和其他兄弟……”沈惊鸿声音沙哑地问。
阿忠低下头,声音沉重:“嬷嬷……被他们带走了,生死不明。另外两个兄弟……没了。”
虽然早有预料,但亲耳听到确认,沈惊鸿的心还是猛地一沉。又有人因为保护他们而牺牲……他闭上眼,将翻涌的情绪强行压下。现在不是悲伤的时候。
“你怎么找到这里的?有没有被跟踪?”沈惊鸿迅速回到现实问题。
“我甩掉了尾巴,绕了很久才过来。是太太……太太给了我暗示。”阿忠从怀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揉得有些皱的、小孩玩的彩色布球,“这是小少爷平时玩的,混乱中掉在了楼梯角落。我收拾的时候发现,布球里面……藏了这个。”
阿忠掰开布球填充棉絮的一个隐蔽接口,从里面取出一小卷微缩胶卷!
沈惊鸿瞳孔骤缩!是薇薇!她竟然在那样危急的情况下,还不忘留下信息!而且用的是曦儿的玩具作为掩护,如此巧妙,如此镇定!
他立刻接过胶卷,走到那缕微弱的天光下,用随身携带的微型放大镜查看。胶卷上的内容让他呼吸一滞——是林薇手绘的洋楼外围76号暗哨的分布图!标注得极其详细,甚至连换班的大致时间都有备注!另外,还有一行细小的字:“安,勿念,盼归。”
短短五个字,却像一道暖流,瞬间注入沈惊鸿冰冷疲惫的心脏。她知道他会担心,所以在绝境中,仍想方设法告诉他,她和孩子安好,并期盼着他回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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