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冷的江水透过单薄的衣料,渗入肌肤,带来刺骨的寒意。乌篷船在漆黑的长江江心随波起伏,每一次摇晃都让林薇胃里翻江倒海。她死死抓住湿滑的船舷,指节泛白,不仅仅是因晕船,更是因为身后武汉方向那早已听不见、却依旧在脑海中回响的密集枪声。
老周……他怎么样了?
那个总是沉默寡言、眼神憨厚却透着精明的汉子,为了掩护她,此刻生死未卜。愧疚和担忧像毒蛇一样啃噬着她的心。还有腹中那微弱的存在,经历了这番惊吓和颠簸,一阵阵隐痛从小腹传来,让她恐惧得浑身发冷。
“姑娘,趴低些,江上风大,别着了凉。”摇橹的船老大,那个被称为“根生叔”的黝黑汉子,闷声说了一句。他的声音低沉沙哑,带着常年在水上讨生活的人特有的沉稳。他将一件带着鱼腥味和汗味的旧蓑衣披在她身上。
蓑衣粗糙,气味也并不好闻,但多少阻挡了一些凛冽的江风。林薇低声道了句谢,声音微不可闻。她将蓑衣裹紧,把脸埋进带着湿气的藤箱里,箱子里放着那包救命的金条和那张轻飘飘的诊断书。此刻,这两样东西,是她与过去和未来仅有的、脆弱的连接。
小船没有点灯,如同一个幽灵,在墨色的江面上悄无声息地航行。根生叔对这段水路极熟,即便在黑暗中,也能准确地避开潜流和暗礁。耳边只有哗哗的橹声、规律的流水声,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、不知是渔船还是巡逻艇的微弱马达声。
每一次异响,都让林薇的心骤然收紧。
76号的人会不会追上来?他们有没有抓住老周?如果老周……那惊鸿在上海会不会有危险?
纷乱的思绪和身体的极度不适交织在一起,消耗着她本就所剩无几的精力。不知过了多久,在极度的疲惫和精神的煎熬中,她竟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。
睡梦中也不安稳。一会儿是沈惊鸿在枪林弹雨中回眸,眼神决绝;一会儿是老周浑身是血,对她喊着“快走”;一会儿又是苏婉清那张扭曲嫉恨的脸,冷笑着向她逼近……最后,所有画面碎裂,化作一片无尽的黑暗,只有腹部那隐隐的、持续不断的下坠感无比清晰。
“姑娘,醒醒,到了。”
她被根生叔轻轻推醒。睁开眼,天光已然微亮。江面上笼罩着厚厚的晨雾,白茫茫一片,看不清远处。小船靠在一个极其简陋的小码头边,码头上拴着几艘破旧的渔船。岸边是陡峭的山崖,长满了茂密的灌木和竹林,一条泥泞的小路蜿蜒向上,消失在雾气深处。
这就是鄂西了。与武汉的喧嚣和开阔截然不同,这里寂静、闭塞,山与水紧密地纠缠在一起,带着一种原始的、令人心生敬畏又感到压抑的力量。
林薇试着起身,却觉得浑身酸软无力,小腹的隐痛似乎加剧了,一阵眩晕袭来,她差点栽倒。
根生叔眼疾手快地扶住她,黝黑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,只说了句:“小心脚下。”他帮她提起藤箱,率先踏上了跳板。“跟着我,路滑。”
林薇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水汽和草木清香的冰冷空气,强迫自己打起精神,跟在根生叔身后,踏上了这条未知的山路。
路确实难走。狭窄、泥泞、陡峭。没走多远,她的布鞋和裤脚就沾满了泥浆。汗水很快就湿透了内衣,黏腻地贴在皮肤上,更加重了身体的不适。她咬紧牙关,一步一步,艰难地向上攀登。每一步,都感觉耗尽了全身的力气,每一次呼吸,都牵扯着小腹那令人不安的疼痛。
根生叔走在前面,步伐稳健,偶尔会停下来,看似观察地形,实则是在等她。他话很少,只是沉默地引路。
大约走了一个多时辰,雾气稍微散了些,眼前出现了一片坐落在半山腰的缓坡。几间黑瓦木板的吊脚楼依山而建,错落有致。鸡鸣犬吠之声从寨子里传来,夹杂着孩童的嬉闹和妇人的吆喝,充满了鲜活的生活气息。
根生叔带着她走进寨子,沿途有穿着土布衣衫、头缠包头的村民好奇地打量着他们,目光淳朴而带着审视。根生叔用当地的土语跟几个看似相熟的人打了招呼,并未多作停留,径直将林薇带到寨子边缘一处相对独立的吊脚楼前。
木楼有些年头了,木板泛着黑亮的光泽,楼下堆着柴火,养着几只鸡。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、头发花白、身形干瘦的老婆婆正坐在门口的小凳上拣豆子。
“阿婆,”根生叔上前,语气恭敬,“人接来了。”
那阿婆抬起头,露出一张布满皱纹、却眼神清亮的脸。她的目光越过根生叔,直接落在林薇身上,上下打量了一番。那目光并不锐利,却仿佛能穿透皮囊,看到内里。林薇被她看得有些局促,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,尽管这让她小腹更痛。
“嗯,进来吧。”阿婆放下手里的簸箕,站起身,声音有些沙哑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沉稳。
根生叔将藤箱放在门口,对林薇低声道:“这是岩阿婆,是咱们自己人,很可靠。你先在这里安心住下,外面的事,有我。”说完,他对岩阿婆点了点头,便转身匆匆离开了,想必是去打探老周的消息和外面的风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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