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妈带回的关于“清乡”和苏婉清愈发猖獗的消息,像一层无形的阴云,笼罩在亭子间那方小小的天地之上。林薇的身体在逐渐康复,但心弦却比病中绷得更紧。她知道,这短暂的安宁如同暴风雨眼中的平静,脆弱而短暂。她必须尽快恢复体力,也必须弄清楚赵书平那边的打算,以及……自己在这盘错综复杂的棋局中,究竟能扮演什么样的角色。
机会在一个细雨绵绵的午后悄然来临。雨水敲打着亭子间小小的窗户,发出淅淅沥沥的声响,掩盖了弄堂里大部分杂音。周妈像往常一样外出,说是去排队碰碰运气,看能不能买到配给的碎米。林薇则坐在窗边的旧椅子上,就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光,缝补着荷花一件磨破了袖口的小褂子。荷花安静地坐在她脚边的小板凳上,摆弄着周妈给她找来的几个彩色线轴,神情专注。
突然,楼下灶披间传来几声极其轻微、却与周妈平日节奏不同的敲门声。林薇的指尖一顿,针尖险些扎到手指。她侧耳倾听,听到周妈似乎已经回来(她竟没听到周妈上楼的脚步声),然后是灶披间门开关的细微响动,以及几句压得极低的、模糊的交谈。
没过多久,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,不是周妈一个人。林薇的心提了起来,下意识地将荷花往自己身边拢了拢。
房门被轻轻推开,周妈先进来,对林薇使了个眼色,然后侧身让开。跟在她身后进来的,正是多日未见的赵书平。
他依旧穿着那件半旧的灰色长衫,戴着眼镜,但眉宇间比上次在研究会见面时,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疲惫与风霜,眼神却依旧锐利沉静。他手里拎着一个不大的布包,看起来像是书籍或文件。
“赵教授。”林薇站起身,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激动和紧张。
“林小姐,看你气色好些了,我就放心了。”赵书平微微颔首,目光扫过房间,最后落在怯生生看着他的荷花身上,眼神柔和了一瞬,随即又恢复凝重。
周妈低声道:“你们谈,我在楼下看着。”说完,便轻轻带上门,下楼去了。
亭子间里只剩下林薇、荷花和赵书平三人。雨声潺潺,更衬得室内一片寂静。
赵书平将布包放在旧桌子上,没有寒暄,直接切入正题,声音压得很低:“林小姐,时间紧迫,我就长话短说。外面的情况,周妈应该跟你提过一些,比想象的更糟。”
林薇点了点头,心脏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跳动。
“‘清乡’不是闹着玩的。苏婉清搭上了日军驻沪参谋部的副课长竹下,拿到了特别许可,她的‘水上稽查队’现在权力很大,可以随意搜查任何可疑场所,包括租界里的民居。76号的人也掺和进来,他们手段更毒辣。”赵书平的语速不快,但每个字都带着沉重的分量,“他们的目标很明确,除了常规的抗日分子,重点就是惊鸿兄和他建立的‘鸿影’网络,以及……所有可能与他有关联的人,包括你。”
林薇的指尖微微发凉,她深吸一口气,问道:“沈先生他……有消息吗?”
赵书平摇了摇头,镜片后的眼神深邃:“没有直接消息。‘鸿影’网络在沦陷前后遭到了几次破坏,损失不小,惊鸿兄为了保全剩余力量并重建联络,已经转入更深的地下,他的行踪,现在连我也无法掌握。”
尽管早有心理准备,但亲耳听到沈惊鸿依旧下落不明,且处境可能极其危险,林薇的心还是狠狠揪了一下。她强忍着翻涌的情绪,继续听着。
“但是,”赵书平话锋一转,从布包里取出几份看起来像是商业文件的东西,摊在桌上,“我们并非毫无作为。惊鸿兄在离开前,做过一些布置。他利用之前的一些商业身份和关系,留下了几条隐秘的物资通道和几个看似普通的商业联络点。这些,是目前我们还能勉强维持运作,获取外界情报和输送少量紧缺物资的生命线。”
他的手指点在其中一份文件上:“比如这家‘德昌贸易行’,表面做的是苏北的土布生意,实际上是我们的一条信息传递渠道。还有这个,‘福隆米号’,可以利用运粮车队夹带一些东西。”
林薇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数字和条款,心中了然。这就是无声的战场,没有硝烟,却同样险象环生,依靠着智慧、勇气和严密的组织在维系。
“赵教授,您今天来,不只是为了告诉我这些吧?”林薇抬起头,目光清澈而直接地看向赵书平,“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吗?我不能一直这样躲下去。”
赵书平看着她,眼中闪过一丝赞赏,但随即被更深的凝重取代:“林小姐,我理解你的心情。但是,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,就是保护好自己和孩子。你的身份太特殊,苏婉清盯着你,一旦暴露,后果不堪设想。这不仅关乎你个人的安危,也可能会牵连到整个网络。”
他顿了顿,语气更加严肃:“不过,确实有一件事,或许……需要你的帮助,但这非常危险,你可以拒绝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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