平定煤矿,与其说是一座矿山,不如说是一座矗立在人间的大型地狱。
即便是在深夜,这里依旧灯火通明,机器轰鸣。高耸的钟楼上,巨大的探照灯如同魔鬼的眼睛,射出惨白的光柱,不知疲倦地扫视着矿区的每一个角落。高压电网和铁丝栅栏,将整个矿区围得如同铁桶一般。空气中,弥漫着浓重的煤灰味、机器的油污味,和一种,只有在集中营里才能闻到的、绝望的酸腐气息。
“呜——呜——”
运煤的火车,拖着沉重的喘息,缓缓地驶入了矿区。巨大的噪音,暂时掩盖了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罪恶与哀嚎。
而在这片噪音的掩护之下,几道黑色的、几乎与大地融为一体的幽灵,已经悄无声息地,潜入到了这座地狱的心脏边缘。
……
矿区外围,最高的那片山坡之上。
张三已经将自己完美地融入到了一片嶙峋的怪石之中。他冷静地架起了那把德制98k狙击步枪,冰冷的瞄准镜,如同第三只眼睛,开始缓缓地扫视着下方那片灯火通明的罪恶之城。
第一个目标,东侧钟楼,探照灯操作员,距离八百米。
第二个目标,西侧了望塔,机枪手,距离七百五十米。
第三个目标,主矿井井口,警卫钟楼,哨兵两名,距离九百米。
他如同一个冷酷的画师,在脑海中,将每一个需要用死亡来抹除的点,都清晰地标记了出来。他调整着呼吸,整个人,进入了一种古井无波的、绝对的冷静状态。
他在等,等那声来自地狱深处的、总攻的信号。
……
矿区西侧,那片防御最薄弱的铁丝网之外。
“他娘的,这里的臭味,比死了十天的野狗还难闻!”王二麻子捂着鼻子,压低声音咒骂着。
他和赵六,如同两只蛰伏的猛虎,紧紧地贴在黑暗的角落里。赵六已经将那挺捷克造轻机枪的支架打开,黑洞洞的枪口,对准了铁丝网后面那个固定的巡逻哨塔。
他们的任务,是第一波强攻。他们将是撕开这地狱外壳的、最锋利的獠牙。
……
而在他们身后更远的地方,沈月和数十名地方武工队的战士们,也已经潜伏就位。每个人的眼中,都燃烧着复仇的火焰。他们的家人,他们的朋友,或许就在那座不见天日的矿井之下,承受着非人的折磨。
他们,是拯救者,也是复仇者。
……
此刻,距离矿区心脏最近的,是林枫、雷子和陈五。
他们三人,借着火车卸煤时产生的巨大噪音和蒸汽,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,摸到了那座如同钢铁堡垒般的发电机房的外墙之下。
墙壁,是冰冷的、厚实的混凝土。墙角,还拉着一圈圈的高压电网,发出“滋滋”的、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。
“队长,从外面,根本进不去。”雷子贴着墙壁,仔细地检查了一遍,压低声音说道,“所有的门窗,都是从内部反锁的,而且都加装了铁栅栏。”
林枫没有说话。他的目光,落在了发电机房侧面,一条通往地下、专门用来输送冷却水的、被铁栅栏封死的排水管道上。
“陈五。”
“到!”
陈五立刻心领神会。他从怀里,掏出了一把小巧的、专门用来剪断铁丝和钢筋的德制大力钳。
“给我五分钟。”
……
时间,一分一秒地流逝。
凌晨两点五十九分。
平定煤矿,主矿井之下,数百米深的地底。
这里,是真正的十八层地狱。
空气中充满了令人窒息的煤尘和瓦斯味,温度高得像蒸笼。数以千计的、衣衫褴褛、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矿工,正挥舞着沉重的铁镐,麻木地、机械地重复着挖掘的动作。
他们的身后,是端着刺刀、来回巡视的日军监工和伪军工头。稍有懈怠,便是皮鞭和枪托雨点般的落下。
“都给老子快点!完不成今天的产量,谁也别想吃饭!”一名伪军工头,挥舞着皮鞭,狠狠地抽在一名动作稍慢的老矿工身上。
老矿工惨叫一声,扑倒在地。
就在这时,负责整个矿井设备维护的刘大爷,拄着一根铁棍,步履蹒跚地走了过来。
“哎哟,高班长,这是怎么了?可别把人打坏了,打坏了,谁给太君们挖煤啊?”他脸上堆着笑,不动声色地将那名老矿工,扶了起来。
那名高班长显然对这个懂技术的“老宝贝”还有几分敬畏,冷哼了一声,没有再动手。
刘大爷看了一眼墙上那只走了半个多世纪的挂钟,时针,已经无限接近于“3”。
他的眼中,闪过一丝决绝的光芒。
他走到主提升机的控制阀门旁,假装检查着什么,然后,趁着所有人不注意,猛地将一块早就准备好的铁疙瘩,死死地卡进了巨大的齿轮传动系统之中!
“嘎——吱——!!!”
一声极其刺耳的、金属扭曲断裂的巨响,瞬间响彻了整个矿井!
正在缓缓上升的、满载着煤炭的矿车,猛地一震,随即停在了半空中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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