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月初一,天光未亮,詹晓阳便被窗外此起彼伏、震耳欲聋的鞭炮声唤醒。
这喧嚣的声响,在平日里或许扰人清梦,但在“新正年头”——这是饶北山区客家话里寓意着正月新月、初一新始的特殊日子——却显得格外喜庆和理所当然。
想睡懒觉是绝无可能的,空气中弥漫的硫磺硝烟味,仿佛在涤荡旧岁的尘垢,迎接着崭新的开端。
詹晓阳起身洗漱,用冰冷的井水拍在脸上,彻骨的凉意让他瞬间清醒。
走到堂屋,母亲已笑意盈盈地等在那里,手里托着一个红漆盘子,里面盛着几个饱满的金黄色橘子和各色包装鲜艳的糖果。
这是老家的习俗,新正年头一早,要从长辈手中接过橘子和糖吃下,寓意新的一年团团圆圆、甜甜蜜蜜。
詹晓阳恭敬地从母亲手中接过,剥开橘子,清甜的汁水在口中迸开,又含上一颗硬糖,甜意从舌尖蔓延到心底。
接着,是一年中最为讲究的第一顿早餐。桌上已摆好了九碗素菜,不见一丝油腥。
母亲说,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,新年第一餐吃斋,清净一年身心。每一道菜都承载着美好的祝愿:翠绿的“背龙菜”(菠菜),寓意全家身体强健如龙;清炒的芹菜,象征新的一年勤勤俭俭;白嫩的葱段,期望家里的孩子读书聪明伶俐……母亲每给詹晓阳和弟弟碗里夹一筷子菜,便会念上一句相应的吉祥话,声音温和而虔诚。
前世,他觉得这些习俗繁琐而迷信,总是敷衍了事。如今重生归来,他才明白,这些看似简单的仪式,承载的是千百年来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,是家族情感的延续。
母亲不厌其烦地年年坚持这些老传统,不是为了形式,而是想让这个家永远团圆、甜蜜、安康。
詹晓阳默默地吃着,咀嚼着这熟悉又陌生的年味。然而,听着母亲那一声声质朴却充满力量的祝福,看着父母和弟弟脸上洋溢的、对新年最纯粹的期盼,他的眼眶却不由自主地发热、湿润。
他赶紧低下头,用力地扒拉着碗里的饭菜,强忍着不让泪水滴落——新正年头流泪,在老辈人看来是不吉利的。
为何情绪如此激动?只因这是他重生归来后的第一个春节!前世忙于打拼,多少个春节都是在应酬、奔波或是孤独中草草度过,早已淡忘了家乡年俗的温暖与郑重。
如今,重新坐在老屋的八仙桌前,听着母亲的叮咛,吃着寓意深长的斋菜,感受着这完整、传统、充满仪式感的年节氛围,一种失而复得的巨大幸福感夹杂着恍如隔世的酸楚,猛烈地冲击着他的心房。
他比任何人都更加深刻地理解到“团圆”和“伊始”的珍贵。这眼泪,是感慨,是庆幸,更是对眼前一切倍加珍惜的誓言。
他快速而安静地吃完了早餐,仿佛要将这份团圆和祝福牢牢地吃进心里。
饭后,他从母亲那里要了一沓早已准备好的、装着崭新一元或两元纸币的小红包,又往几个口袋里塞了几包适合敬长辈的香烟,便出了门。
他想要在这新正年头里,好好看看这个他曾经生活了四十年、承载了他全部童年和少年记忆的村庄;好好看看那些看着他长大的房亲叔伯,以及曾一起嬉闹玩耍的伙伴们。
只有经历过失去,才真正懂得拥有的可贵;只有直面过生命的无常,才会更加珍惜眼前的每一寸光阴、每一个人。
他信步走到村中心那座饱经风霜的客家围楼前。
楼前宽敞的石灰坪(本地称“楼坪”)是村里的公共活动中心,坪角设有一个小小的神龛,供奉着被尊称为“天神爷”的本地守护神。
此时,已有不少早起的村民聚在这里,互相道着“新年好”。詹晓阳走过去,见到叔伯辈的,便恭敬地递上一支烟,问候一声“叔叔/伯伯,新年身体健康,万事如意!”;遇到阿婆和婶子们,则送上一个小红包,说一句“阿婆/婶子,新年笑哈哈,越活越年轻!”长辈们接过烟或红包,脸上都笑开了花,无不夸赞:“晓阳出去读书,真是越来越懂事了!有出息!”
寒暄过后,他不知不觉走到了村边那座老石桥。桥身已因年久失修从中间断裂,无法通行,但连接村子的这一半还算完整。
站在桥头望去,桥下的小溪水量已大不如前,只剩浅浅一洼,再也见不到记忆中潺潺流淌的景象。
这里,曾是他和玩伴们童年最大的乐园。炎炎夏日,他们在清澈的溪水里嬉戏打闹,摸鱼捉虾;黄昏时分,在桥洞下玩捉迷藏;甚至还会偷偷从地里扒来番薯,在岸边用石头垒灶烤得香气四溢……那些无忧无虑的时光,如今回想起来,简单却闪烁着金子般的光芒。
山里的孩子没有城里五花八门的公园,这片天然的山水便是他们最广阔的游乐场。
一阵凛冽的北风猛然刮过,吹得枯草簌簌作响,也将詹晓阳从温暖的回忆中拉回现实。
气温比昨天更低了,寒意刺骨。他裹紧了身上厚厚的棉服,跺了跺有些冻僵的脚,心想:这重生后第一个春节,真是冷得刻骨铭心。太冷了,还是赶紧回家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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