乡野奇途 第32章 新梁上的红

惊蛰刚过，冻土就像被叫醒的面团，慢慢软了下来。李二柱带着几个相熟的后生，在新地基上刨土，铁锨插进土里，发出“噗”的闷响，混着汗水砸在地上的声音，在清晨的田埂边格外清亮。

春杏挎着竹篮送来早饭，玉米饼子还冒着热气，里面夹着切碎的咸菜。“歇会儿再干，垫垫肚子。”她把饼子分给众人，见李二柱的裤脚沾着泥，裤腿还被划了道口子，赶紧从篮里拿出针线，“过来，俺给你缝两针，别灌进沙子。”

李二柱蹲在地基边，春杏坐在他对面，线头在舌尖抿湿了，穿过针眼，手腕轻巧地上下翻动。阳光落在她发间的银簪上，亮得晃眼，后生们在旁边起哄：“二柱哥好福气，干活还有人缝裤子！”

春杏的脸腾地红了，针扎偏了，轻轻戳在李二柱的腿上。他“哎哟”一声，却笑着说：“不疼，比被蚊子叮轻多了。”惹得众人笑得更欢，连刚路过的王木匠都捋着胡子笑：“你俩这是给新房添喜气呢。”

地基挖得又深又宽，李二柱指挥着往里面填碎石子，再浇上石灰水，用木槌砸得结结实实。“这地基，能经住十年的雨。”他擦了把汗，指着远处的老槐树，“等上了梁，就把那棵树的枝桠砍点下来，当楔子用，结实。”

春杏往地基角落撒了把五谷杂粮，是张奶奶教的，说这样能保五谷丰登。“别撒太多，免得招老鼠。”李二柱帮她把布袋收起来，指尖碰到她的手背，两人都像被烫了似的缩了缩，又偷偷笑了。

上梁那天选在三月初三，正是他俩成亲的日子。王木匠带着徒弟，把那根从后山砍来的松木抬到墙头上，松木被刨得油光锃亮，两端还雕了简单的花纹。李二柱站在梯子上，手里攥着条红布，等着王木匠喊号子。

“上梁喽——”王木匠一声吆喝，后生们一起用力，松木慢慢升到房梁的位置，李二柱赶紧把红布系在梁中间，红绸布在风里飘啊飘，像团跳动的火苗。

“撒糖喽！”春杏抱着个布包跑过来，里面是用红糖和芝麻做的糖块，她往人群里一撒，孩子们顿时欢叫着去抢，抢到的举着糖块蹦蹦跳跳，像揣着块小太阳。

张奶奶站在人群外，看着红布在梁上飘，抹着眼泪笑：“好，好，红布压梁，日子兴旺。”她往春杏手里塞了个布包，“这是俺连夜绣的平安符，挂在梁上，保你们平平安安。”

平安符是用红布绣的，上面歪歪扭扭地绣着个“福”字，针脚虽然疏，却透着股实在的暖。春杏把它系在红布旁边，风一吹，两个布包轻轻撞在一起，发出细碎的响，像在说悄悄话。

中午的喜宴摆在临时搭的棚子里，杀了只养了一年的大肥猪，炖得烂熟，油花浮在汤上，香得人直咽口水。李二柱给王木匠和几个帮忙的后生倒酒，酒碗碰在一起，发出“哐当”的脆响。

“二柱，这房盖得结实，往后添了娃，都够住。”王木匠喝得脸红，拍着他的肩膀说。

春杏的脸一下子红了，低头给众人夹菜，筷子却好几次夹空了盘子。李二柱看在眼里，心里像揣了块刚出锅的糖糕，甜得发颤，却故意大声说：“那是自然，等盖大声，先请大伙来喝满月酒！”

惹得满棚子的人都笑起来，春杏悄悄掐了他一把，他却笑得更欢了。

傍晚送走完众人，院子里安静下来，只剩下新搭的房架子立在暮色里，梁上的红布还在轻轻晃。李二柱和春杏坐在地基边，看着那根松木梁，像看着个刚落地的娃。

“比俺想象的好看。”春杏轻声说，手里还攥着块没撒完的糖，已经化得黏糊糊的。

“等盖好屋顶，糊上窗纸，再摆上你打的柜子，就更好看了。”李二柱把糖从她手里拿过来，扔进嘴里，甜得眯起眼睛，“明年这时候，咱就能在新屋里吃年夜饭了。”

春杏靠在他肩上，闻着他身上的酒气和汗水味，突然觉得这日子就像梁上的红布，看着简单，却藏着说不尽的暖。远处的蛙鸣开始叫了，一声声的，像在为这新起的房梁，唱着支古老的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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