香樟树的叶子被秋阳晒得半卷,边缘泛着浅黄,像被人用剪刀细细修过的花边,叶脉在光里透着点红,像藏了点未褪尽的夏意。风过时,叶尖的影子在地面上扫来扫去,像支没蘸墨的笔,在青石板上画着无人能懂的诗,笔画歪歪扭扭,却带着种自在的韵律。林溪蹲在石桌旁整理历史笔记,指尖刚压住“启蒙运动”那页,纸页上伏尔泰的铜版头像被风吹得微微颤动,卷发的阴影在纸上晃来晃去,仿佛要从纸上走下来,跟她讨论“天赋人权”。一阵风突然卷着香樟叶扑过来,吹得纸页哗哗作响,有片叶子径直落在她的笔记本上,叶脉里还沾着点晨露,洇出小小的湿痕,把“理性主义”四个字的边角晕成了浅灰,像给这庄重的词汇镶了圈温柔的边。
“风怎么突然变大了?”她抬手按住被吹得掀起的纸页,指腹蹭过粗糙的纸纹,那是翻了太多次留下的痕迹。目光越过石桌,看见江翊坐在不远处的香樟树下。他背靠着树干,树干上有块斑驳的树皮,露出里面浅棕色的木质,像块被岁月磨亮的琥珀。膝盖上摊着本物理笔记本,封面是深蓝色的,印着褪色的“物理竞赛专用”字样,边角被磨得发毛,露出里面的白色纸芯。笔尖在纸上飞快地写着,黑色的笔帽夹在耳朵上,被风一吹,晃悠悠地要掉下来,像只停在耳垂上的小甲虫,翅膀还在轻轻扇动。
苏晓晓抱着地理图册跑过来,草莓发绳被风吹得贴在脸颊上,发绳上的小草莓蹭着她的颧骨,有点痒。她抬手把发绳拽到耳后,露出泛红的耳根:“陆知行去买奶茶了,说要给我们带‘文科特调’——加双倍芋圆的那种,他还跟张叔说‘要甜得能记住知识点’,”她把图册往石桌上一放,封面的“世界气候类型分布图”被风吹得掀起一角,露出里面热带雨淋的绿色色块,像块被风吹起的绿绸缎,“你看江翊,刮风都影响不了他做题,上次我在他旁边唱了首《历史朝代歌》,从夏商周到元明清,唱得嗓子都哑了,他愣是没抬头,跟树桩似的,还是不是朋友了?亏我还给他留了半块巧克力。”
话音刚落,又一阵风卷过来,比刚才那阵更急,像只无形的手,猛地掀起江翊膝盖上的笔记本。纸页在空中翻卷着,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公式和受力分析图,字母和数字挤在一起,像群排队的小蚂蚁,还夹着几片香樟叶——是江翊惯常用来当书签的,叶尖都被压得平平的,边缘泛着点褐黄,显然夹了很久,叶脉里还卡着点铅笔末,是做题时不小心蹭上的。笔记本在空中打了个旋,纸页张开又合上,像只展翅的鸟,翅膀上印着公式和图形,“啪嗒”一声落在林溪脚边,摊开的那页上,画着棵简笔画的香樟树,树干歪歪扭扭,像根被拉长的感叹号,枝桠上画了几片三角形的叶子,树旁写着行小字:“香樟叶下落加速度:a=(mg-f)/m,类比文科记忆:理解是mg,死记是f。”字迹清瘦,带着点拘谨,却透着股认真。
林溪的指尖刚触到笔记本的封面,就看见江翊快步走过来。他耳朵上的笔帽早掉了,滚落在草地上,沾了点草屑。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凌乱,贴在光洁的额头上,像层薄薄的纱。脸颊泛着点红,像被阳光晒透的苹果,连耳垂都透着粉。“抱歉,风太大了。”他伸手去捡,指尖不小心碰到林溪的手背,像触电似的缩了回去,指节微微泛白,眼睛盯着笔记本上的香樟树,声音低低的,像怕被风听见,“画得不好,随便画的,你别笑。”
“这不是随便画的吧?”苏晓晓凑过来,脑袋几乎要碰到林溪的肩膀,发间的草莓香混着香樟叶的气息飘过来。她指着那行小字,眼睛瞪得圆圆的,像两颗浸了水的黑葡萄:“‘理解是mg,死记是f’,这话跟陆知行说的‘记忆需要线索,不能硬灌’异曲同工啊!你们俩是不是偷偷开了‘文理结合研讨会’?还瞒着我和林溪?我要举报你们搞小团体!”她说着,却忍不住笑起来,眼角的余光瞥见江翊更红的耳朵。
江翊的耳朵更红了,像被夕阳染透的云,连脖子都泛着点粉。他把笔记本往怀里拢了拢,纸页间的香樟叶滑出来一片,边缘有点卷曲,像被揉过的小纸条,落在林溪的鞋尖上,像只停在那里的小蝴蝶,翅膀上还带着被阳光晒过的温度。“上次听你们说陆知行的‘香樟记忆法’,觉得……有点道理,”他的声音很轻,被风吹得断断续续,像断了线的珠子,“物理里的受力分析,和记文科知识点其实差不多,都得找平衡,不能只靠一方面。就像香樟叶下落,不能只算重力,不算阻力,不然算出来的加速度不对,会偏差很多;记东西也一样,只靠死记硬背,就像忽略了阻力,记得快,忘得也快。”
林溪捡起那片香樟叶,叶面上还留着被笔尖划过的痕迹,浅浅的,像道微小的伤痕,大概是江翊做题时无意识划下的。她想起江翊给她讲力学时的样子:他在草稿纸上画香樟叶的受力图,箭头向上标着“阻力f”,向下标着“重力G”,说“叶子不会一直加速,因为阻力会随着速度变大,F阻=kv2,速度越大,阻力越大,直到和重力平衡,就匀速下落了,就像记东西不能贪多,不然会忘得更快,大脑会‘过载’,就像叶子被阻力拦住了”;他还说“加速度a由合力决定,F合=mg-f,a=F合/m,就像记忆效果由理解深度决定,理解越深,‘合力’越大,记得越牢,就像加速度越大,叶子落得越快,但前提是找对合力”。当时她没太懂,只觉得公式像绕口令,现在看着笔记本上的字,突然像通了电似的,那些绕口令般的公式,竟变得清晰起来,像被阳光照亮的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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