蜻蜓琥珀：三世回眸 第104章 晨光微熹 沉默的粥碗

清晨五点半，基地人造天幕模拟出的熹微晨光，尚未完全驱散夜的寒意。

段子昊悄无声息地起身，十年的军旅与星际生涯让他保留了极准的生物钟。

他侧头看着身边依然熟睡的吴佑楠，她眉眼间带着一丝卸下重担后的疲惫与安宁，他小心地为她掖了掖被角，才轻手轻脚地走出卧室。

厨房里，他对着现代化的集成灶具愣了几秒。

相比于“希望号”上精准配比的营养液和外星前哨站那些功能奇特的能量炊具，眼前这些熟悉的金属物件，竟带着一种陌生的亲切感。

他尝试着熬一锅小米粥，这是念归小时候最爱吃的，也是记忆中“家”最朴素的底色。

水放多了，他手忙脚乱地撇掉一些；火候有点大，粥汤噗噗地往外溢，他赶紧去揭锅盖，却被烫得缩回了手，看着微微发红的手指，他摇头失笑，自己这双能稳定操控星舰、与异星能量共鸣的手，此刻却显得有些笨拙。

吴佑楠也起来了，她靠在厨房门框上，看着丈夫略显狼狈的背影，嘴角弯起温柔的弧度。

她没有出声打扰，只是走过去，接过他手里的勺子，自然地轻轻搅动锅底，防止粘锅。

两人相视一笑，无需言语，多年的默契在小小的厨房里静静流淌。

他们一起准备了几个简单的小菜，煎蛋的形状不太完美，咸菜切得也有些粗细不均，但空气中弥漫的食物香气，却真实得让人想落泪。

六点一刻，忆唐和念归的房门几乎同时打开。

两个孩子看到厨房里父母忙碌的身影，都怔在了原地。

念归的眼睛瞬间就亮了，像落入了星子，她几乎是本能地想要冲过去，像小时候那样从背后抱住妈妈，分享晨起的第一个拥抱。

但脚步刚迈出，却又迟疑地停住，十年时光如同无形的墙，让她生生刹住了冲动。

吴佑楠回头，捕捉到女儿眼中那瞬间的渴望与退缩，心像被细针扎了一下，她努力扬起一个最温暖的笑容：“马上就好，先去坐着等。”

忆唐的反应则更为内敛。他只是沉默地拉开椅子坐下，目光先是扫过桌上不算精致的早餐，然后落在父亲段子昊挽起袖子的小臂上——那里，一道极淡的、泛着银白色金属光泽的疤痕若隐若现，那不是任何已知地球医疗技术能留下的痕迹。

他的指尖在冰凉的桌面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，喉结微动，却什么也没问。

早餐在一种小心翼翼的安静中进行，只有碗筷轻微的碰撞声和粥汤滚过喉咙的细微声响。

段子昊清了清嗓子，努力让声音听起来像任何一个关心孩子学业的普通父亲：“听说……现在高中的课程，比我们那时候难多了？特别是物理和星舰概论？”

“还行。”忆唐头也没抬，用勺子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动着碗里金黄的粥液，声音闷闷的。

坐在旁边的蒋欣妍（一早过来想看看情况）连忙打圆场，笑着对吴佑楠说：“念归可是得了我的真传，历史学得特别好，上次那篇关于‘大宇航时代初期文明接触伦理’的论文，拿了全校最高分呢！”

念归微微脸红，低下头，声音细若蚊蚋：“只是……比较感兴趣。”

然而，她的视线却不受控制地飘向母亲吴佑楠拿着筷子的手。

那双手，依然修长白皙，但指关节处似乎比记忆里粗粝了些，指甲修剪得短而整齐，带着一种历经风霜的利落。

这双手，曾经温柔地抚过她的额头，如今却操纵过能撕裂星辰的能量，抵御过无法名状的精神侵蚀。

一种混杂着心疼、陌生与骄傲的情绪，在她心底悄然蔓延。

段子昊又尝试问了几个关于学校社团、朋友交往的问题，得到的回应大多是“嗯”、“还好”、“就那样”。

餐桌上再次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，只有时钟滴答作响，提醒着流逝的时光和横亘在彼此间的巨大鸿沟。

最后，忆唐放下勺子，陶瓷与桌面接触发出清脆的“咔哒”声。

他抬起头，目光不再是闪避，而是直直地看向段子昊，那眼神里没有孩童的依赖，只有一种超越年龄的平静，以及平静之下压抑着的、汹涌的情感暗流。

他问出了那个从昨夜重逢激动退潮后，就一直沉甸甸压在心底的问题，声音不高，却清晰地敲在每个人的心上：

“爸，你们这次回来，能待多久？”

空气瞬间凝滞。吴佑楠夹着一筷子的手停在半空，菜汁滴落在桌布上，晕开一小团污渍。

段子昊迎上儿子那双酷似自己年轻时、却沉淀了太多他未曾参与的故事的眼睛，那里面是毫不掩饰的、对答案的渴求，甚至是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审判。

吴佑楠轻轻放下筷子，那声轻响在寂静中格外清晰。

她转向儿女，声音柔和得像怕惊扰了什么，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坦诚：“忆唐，念归，爸爸妈妈的工作……很特殊。我们肩上扛着的，不仅仅是这个家，还有很多很多人的未来。所以我们无法承诺永远不走，无法承诺每天都能陪你们吃早餐。”

她顿了顿，看到念归的眼圈迅速泛红，忆唐的嘴唇抿得更紧，她伸出手，覆在女儿微微颤抖的手背上，也看向儿子，“但是，我们可以承诺，无论我们在宇宙的哪个角落，我们的心，永远和你们在一起，从未离开过。而且这一次，我们一定会努力，争取更多的时间陪你们。”

她避开了确切的时间节点，选择了毫无保留的真诚。

忆唐的嘴角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，像是想说什么，最终却只是重新低下头，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闷闷地“嗯”了一声。

念归的眼泪终于滚落下来，但她迅速用手背擦掉，努力扬起一个比哭还让人心疼的笑容，哽咽着说：“我们懂的……我们都懂。”

她过于懂事的模样，像一根针，深深刺痛了段子昊和吴佑楠的心。

早餐在无声的沉重中结束。

孩子们背上书包，默默走向门口。

在门关上的那一刹那，段子昊和吴佑楠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，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，随即，一股更深、更无力的愧疚感如同潮水般将他们淹没。

弥补裂痕，远比在星空间导航更加艰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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