显德四年的仲夏,汴梁城被一场泼天的朱色浸透。
从城东 “积庆坊” 的皇商司衙署出发,经天街御道、过州桥夜市、穿潘楼街巷,直抵内城 “惠宁坊” 魏王府前,十丈宽的青石御街已净水泼街,黄土垫道。道旁榆柳新枝尽缠红绡,家家门楣悬出应景的彩帛桃符。五步一岗,十步一哨,皇城司的禁卫与皇商司武卫局玄甲士卒并列如肃杀林戟,将看热闹的汴梁百姓隔在道旁人潮之外。寻常大员婚典绝无此等威势,这是枢密院用王朴金印批下 “以三品勋臣兼涉军机要务” 为由特调的仪卫规制!
辰时三刻,陈府(原枢府别业)
“总掌事!该着公服了!” 仆役捧着大漆托盘趋步急入。盘内赤罗裳、绯罗袍、白绢中单、云鹤花锦绶、金厢玉带、乌皮履整齐列阵 —— 非寻常婚服,乃大周正三品文官最高规制的朝服吉袍!枢密院特批 “以礼代戎,彰皇恩重”。另一盘上搁着镂金博鬓冠,冠前十二梁,梁上缀口衔珠滴的金博山,山额前颤巍巍簪一朵赤金海棠,花心一粒鸽卵大的东珠,映得满室华光。
陈琅(陈仲才)立于铜镜前,任由仆役层层穿戴。楚无声立在一旁手捧清单唱名:“宫中赐礼:金跳脱环一对,玉镂比目佩一双,九树花钗翟衣一袭(皇后亲赐符娘子),波斯赤珠十斛…… 枢相添妆:前朝张萱《捣练图》真迹一轴,灵州紫羔裘四领…… 皇商司属衙公贺:安大福贡珊瑚树一株(三尺高),魏铁山特制金丝冷锻软猬甲一副(贴身为贺),苏九章理账核出西海龙睛珠一匣(百粒)……”
玄甲铿锵声由远及近,武卫局锋锐营指挥符昭愿披甲入内,单膝点地:“禀大人!迎亲吉时已定,车仗仪卫于府前齐备!另 ——” 他呈上一支特制铜哨,“杨盛将军领代州铁林陌刀营六百骑控住各街口;石敢当率火器营携震天雷十二具散入沿途屋脊。赵虎的掖庭狱刑吏八十八人已混进沿途各坊廛肆。”
陈琅接过铜哨纳入袖中,指尖滑过冰冷哨身。风吹动窗棂,送来隐约的丝竹鼓乐声。他看着镜中那个冠冕堂皇、神色沉峻的绯袍身影,一时竟有些恍惚。今日这张红幕之下,是喜宴,亦是凶险之局。
巳时正,魏王府
符府仪门洞开,青石甬道从大门直铺到内院垂花门下,两侧陈列符家 “背嵬亲军” 五十名,披漆黑冷锻鱼鳞甲,持寒铁马槊,肃杀之气与遍结红绸的府邸形成诡异又磅礴的张力。这是藩镇嫁女的底牌!
鼓乐声铺天盖地涌来。
“来了!新姑爷迎亲仪仗至!” 司仪嘶声唱报。
府门长街尽头,玄黑与赤红交织的洪流缓缓压近!皇商武卫营开道,玄甲红祆,肩扛 “皇商”“枢副” 两对赤幡;八名壮士抬金顶围玉板大轿居中,轿围绣满金银线勾出的狮豸獬豸,象征三品威权;紧随其后是二十四名盛装宫娥,手捧花烛、宝瓶、银唾壶等各色御赐宫仪;再后是十二匹雪白骏马,驮着皇商司封红漆印的聘礼箱笼,箱未开,沉甸甸的重量已引得围观者惊呼。压阵的是杨盛亲率的 “代州铁林” 陌刀骑队!人马皆覆瘊子细甲,背负寒刃巨镰般的陌刀,沉默如玄铁城墙。
轿停府门。陈琅着绯袍玉带,踏着红毡走到垂花门下。阶上立着魏王符彦卿,着紫蟒常服,手按腰间佩刀 “昆吾斩”,身后立着他的长子符昭寿、三子符昭序。目光相碰,刀光暗隐。
“小婿陈仲才,特来迎娶贵府符氏之女。” 陈琅长揖。
符彦卿须发皆动,眼中锐光如电扫过阶下铁甲如林的迎亲骑队,最终落在陈琅身后那个隐在兜鍪阴影里的符昭愿身上。他忽然朗笑:“贤婿盛礼,符门蓬荜生辉!” 他手中佩刀微移,示意亲军退后,“请!”
符清漪的绣楼
此刻已是另一重天地。数十名宫中司饰女官正为符清漪做最后妆点。皇后亲赐九树花钿翟衣终于上身 —— 青质深衣,以五彩翟羽纹织就,蔽膝大带皆绣云凤,环佩琳琅,重若千钧。十二花树宝钿冠束发,冠前金步摇垂九串珠珞,帘幕般遮住半张脸容。唯有铁面具摘下后露出的真容,在珠珞后朦胧欲现。她安静端坐,任凭女官在眉心贴上金箔剪成的 “月眉” 花钿,双手叠放膝上,指甲已染了鲜红的凤仙汁。案头那枚系着五彩丝绦的 “显德信钱”,悄然握入手心。
“吉时已到,请新妇出阁 ——!”
魏王府正堂
符清漪被符家两位庶妹搀扶而出,翟衣环佩锵然,珠珞摇荡如流霞。满堂宾客屏息!这是从未显露人前的符家三娘子真容!珠帘半隐下,玉骨冰肌,凤目潋滟,惊鸿一瞥间锐气逼人,却又被厚重翟衣生生压入端庄凛然。她的目光穿过珠玉帘幕,撞上陈琅骤然灼亮的眼眸。
堂上早已摆好了同牢之席。新人按照礼数,分别坐在东西两侧。案前摆放着青铜敦、陶豆、木俎。敦里装满了黍、稷、稻、粱四种颜色的熟饭;俎上左右各放着半片染成红色的猪肉;豆中则盛着韭菹、醓醢、黍膂、兔醢四样酱菜。司礼官高声唱起欢快的古礼歌谣。陈琅和符清漪依照礼节举起筷子,各自夹起一筷子黍饭;接着又举起卺(剖开的苦葫芦瓢),倒上清水。新人各拿一个瓢,喝下了这人生中第一口苦中带涩的交杯酒。酒入喉,有点辣,还有点苦,符清漪的指尖微微颤抖着,陈琅那藏在宽袖下的大手,已经悄悄地覆盖在她的手背上,热得发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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