当晋阳的火光在记忆中燃尽最后一丝余温,鸡鸣谷的风雪正裹挟着杨业的最后一丝生机。
朔风卷着雪粒子,抽打在隘口刀削般的岩壁上,发出铁砂击甲般的锐响。
杨业手中那半截断剑抵在自己脖颈,剑锋寒刃已压进枯松树皮般的老皮半寸,一线黏稠温热的血缓缓爬下。
他浑浊充血的双眼死死盯着突然横在剑前的这只手 —— 五指削瘦却如钢钳焊死刃身,任由剑刃割破掌心也纹丝不动。
“杨将军!” 陈琅的声音穿透风声,如淬冰的刀尖直捅入耳,“尸山血海爬出来,就为了把骨头埋在这野狐坡上?!”
杨业瞳孔骤缩,牙缝里迸出破风箱般的嘶吼:“家国破灭!主辱臣死!吾不赴死,何颜对晋阳冤魂!”
他发疯般扭动断剑,陈琅掌心伤口顿时被割深一分!滚烫的血珠砸在冰冷雪地上,腾起一蓬猩红的雾气!
“赴死?”
陈琅竟发出一声短促冷笑,手上力道又加三分,压得杨业粗壮臂膀不受控制地颤抖,“你死了,晋阳城几十万被契丹铁蹄踩成肉泥的百姓就能活转来?你死了,北汉便能死而复生?”
他猛地俯身逼近,眼睛如雪山冰湖般刺向杨业眼底那片赤红癫狂,“看看你怀里!”
杨业下意识低头,紧贴胸甲内里那方染血的螭龙玉佩硌得肋骨生疼!
那是十岁刘继元被塞入他怀里时死死攥着的!
玉佩冰冷的龙纹此刻却像烙铁烫着他 —— 三日前晋阳宫破,乳母将幼主塞进他怀里时,孩子哭喊着 “姑父救我” 的声音还在耳畔炸响!
他突然想起滹沱河畔,亲卫老王用身体挡住李甫的刀,咽喉被划开时喷出的血溅在孩子脸上,老王最后望向他的眼神,分明是 “护好殿下”!
“你怀里护着的,只剩个十岁的娃娃!”
陈琅的声音陡然转厉,如重锤砸在杨业天灵盖上,“这才是北汉一点骨血!你今日抹了脖子痛快了!他呢?葬身在这野狐坡让野狗啃了,还是落到契丹人手里砍了头颅当马球踢?!”
杨业浑身一震,断剑在颈间微微松动。
突围时亲卫为护幼主一个个倒在血泊里的画面如潮水涌来:张五被箭射穿胸膛时,还死死抱着马缰不让追兵靠近;赵老憨用身体堵住侧门,被周军乱刀砍成肉泥……
他拼死护幼主至此,为的什么?不就是为了这点星星之火?!若连这都保不住,他杨业血染荒山,又和晋阳皇宫里那把焚尽自己的大火有何分别?!
冰血浇心
风雪更紧,卷得两人衣袍猎猎作响。
陈琅猛地扯开披风一角,露出内衬深青提举官袍。
衣袍肩口以捻金线刺着一面小小朱旗 —— 一只铁爪抓住断裂金镞的 “拒虏” 徽记!那是大周专门授予抗辽有功之臣的标识,金线上还沾着未褪的硝烟味。
“睁开眼看看这千里江山!”
陈琅手指北方,声音陡然拔高,压过了风啸,“燕云十六州!沦陷胡尘数十年!契丹马蹄所至,城焚为土,人化为灰!易子而食,析骸以爨!北汉?不过是这场百年血祸里,被碾碎的又一段残骨!”
他一脚踏在染血的断剑上,剑脊硌得雪块迸裂,“杨业!你身上流的也是炎黄的血!你拿刀的脊骨,难道生来就只为了替刘氏一门殉葬的?!”
杨业喉结滚动,死死盯着那枚 “拒虏” 徽记。
那图案让他想起雁门关前战死的弟兄,他们甲胄上也刻着类似的花纹。
十年前一个雪夜,他抱着被契丹铁蹄踏碎的小兵,那孩子胸口还揣着给娘带的半块麦饼 —— 那孩子的甲片,此刻或许正熔在某个军器监的铁水里。
“看看你掌心!”
陈琅突然抓住他握剑的手腕,将那只布满老茧的手按在雪地上。
杨业的掌心有道深可见骨的旧疤,那是十年前与契丹血战雁门时,为夺还被掠汉女留下的。此刻雪地里的血与冰,正顺着伤疤往里钻,疼得他牙关打颤,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色黄昏 —— 他攥着被救汉女递来的粗布帕子,帕子上还沾着她未干的泪痕。
“这道疤,是为汉家儿女留的!”
陈琅俯身与他平视,眼睛里映着漫天风雪,“不是为哪个帝王的龙椅!杨业!你守雁门关十年,杀契丹百夫长十七人,护得边境百姓三万户!这才是你的功!你的义!不是陪着北汉殉葬!”
他抓起一把混杂着血和雪的冻土,硬塞进杨业颤抖的手心:
“握着它!这片土!流着汉人的血!踩着汉人的骨!将军!是让它永陷胡尘,让子孙为奴,还是用你的破虏刀 ——”
陈琅目光如炬,烧向杨业灵魂深处,“替我汉家儿郎劈开锁链?!”
杨业猛地抬头!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陈琅!
里面剧烈涌动着痛苦、挣扎、茫然!最终,所有翻腾的情绪,都被一股更原始的、冰河般的寒意压制!
那是属于战场老将面对猎物时本能的锋芒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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