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、太宰府议:群贤聚首陈时弊,藩镇毒瘤触众心
崇德元年八月朔日,秋阳初升,太宰府议事厅的鎏金铜炉中,龙涎香的烟气袅袅升腾,却难掩满室凝重。厅内陈设极简,唯有正墙悬挂的《五代战乱图》格外醒目 —— 图上以朱砂标注的兵变、屠城、藩镇割据之地,密密麻麻如血泪凝结,尤其在汴梁方位,一道猩红圈注的 “陈桥兵变” 字样,刺痛着在场每一位南周旧臣的眼。
列坐者皆是南周肱骨之臣,文臣队列中,司空范质身着绯色朝服,手持象牙笏板,花白胡须梳理得一丝不苟,却难掩眉宇间的忧思 —— 他亲历陈桥兵变,当年赵匡胤黄袍加身时,他曾当庭怒斥 “仓促禅位,何以对天地祖宗”,如今想起仍心有余悸;司徒李谷虽年近六旬,脊背依旧挺直,指尖反复摩挲着案上的《周恭帝禅位诏》副本,那纸轻飘飘的文书,背后是后周宗室的血泪与仓皇南渡的颠沛;门下侍郎王溥年轻些,目光锐利,不时记录着众人发言,笔尖在纸上划过的声响,在寂静中格外清晰,仿佛在刻写那段不愿回首的往事。
武将队列则更显肃杀。越国公李重进身披玄色铁甲,甲叶上还留着寿州之战的箭痕,那道深可见骨的创口,是赵军攻城时留下的印记,而他腰间悬挂的青铜剑,正是当年从汴梁带出的后周禁军制式兵器,剑鞘上 “大周神策军” 的铭文,时刻提醒着他 “国破家亡” 的耻辱;归德节度使高怀德是寿州战后南渡归顺的将领,甲胄上的 “宋” 字印记虽已磨去,却仍能从他紧绷的神情中,看出对赵匡胤兵变夺权的憎恶 —— 他本是后周禁军将领,陈桥兵变时曾拼死抵抗,最终因寡不敌众才被迫降宋;殿前司都虞候韩令坤双手按在剑柄上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他麾下的禁军多是南渡时跟随的后周旧部,对 “藩镇私兵”“兵变夺权” 有着切肤之痛,也对 “革除旧制” 有着天然的警惕。
军情纠察一脉的楚无声与杨盛,则肃立在阶下。楚无声佩着青铜虎符,那是陈琅亲授的兵权象征,虎符上刻着 “淮南招讨使” 字样,是南渡后重建军权的信物,他目光如炬,扫视着厅内众人,仿佛在捕捉每一个细微的情绪变化;杨盛手持监察印,印盒上的 “清正廉明” 四字,在晨光中泛着冷光,他掌管的军情纠察司,正是为防止 “陈桥旧事重演” 而设,近期已查获三起藩镇将领私蓄部曲的案件。
陈琅踞于主位,面前摊开一卷泛黄的《陈桥兵变实录》,纸页上朱笔圈注的 “赵匡胤黄袍加身、石守信拥兵逼宫、周恭帝禅位南迁” 字样,墨迹已有些晕染,却依旧刺目。他抬手按住书卷,声音沉如寒潭,穿透力极强,在厅内每个角落回荡,字字句句都砸在众人的心尖上:“诸君皆历陈桥之变,或亲历汴梁沦陷,或见证宗室南渡,可知我大周今日南渡金陵,天下祸根究竟何在?”
范质率先起身,象牙笏板轻叩案几,发出清脆的声响,打破了短暂的沉默,声音却带着难以掩饰的颤抖:“回太宰,祸根在于‘兵为将有’四字!自安史之乱后,藩镇将领私蓄部曲,士卒只认主将印信,不认朝廷诏命。昔年赵匡胤任殿前都点检,掌禁军精锐,却在陈桥驿煽动兵变,麾下士兵高呼‘愿立点检为帝’,竟无一人念及后周恩义 —— 此等‘兵归私门’之弊,正是我大周亡国之由!”
“司空只言其一,未触根本。” 陈琅缓缓摇头,从案下取出一枚磨损严重的殿前司将印,印文 “殿前都点检” 四字已模糊不清,边缘却因常年使用而光滑 —— 这是当年从汴梁带出的遗物,曾是赵匡胤的权力象征。他将将印置于案上,声音愈发凝重,带着南渡君臣共有的创伤:“更甚者,乃‘武夫干政’之毒深入骨髓!自晚唐以来,‘天子,兵强马壮者为之’竟成了金科玉律!朱温起于卒伍,靠屠戮朝臣篡唐建梁;李嗣源以养子之身,凭兵变夺取后唐江山;而赵匡胤,不过是我后周的殿前都点检,竟也敢黄袍加身,逼幼帝南迁 —— 诸君试想,若此等乱象不除,我大周今日可凭军力守淮南,他日便可能有人凭军力篡我南周!”
此言一出,厅内瞬间鸦雀无声。李重进握着剑柄的手猛地收紧,指节泛白,他亲历陈桥兵变的全过程,当年汴梁城头竖起 “宋” 字大旗时,他率部拼死突围,身边的亲兵一个个倒下,鲜血染红了他的甲胄,那段记忆至今仍是午夜梦回的噩梦。他喉结动了动,想说些什么,却最终只是重重叹了口气,那声叹息里,满是对国家纷乱与对旧制的憎恶。
高怀德却猛地拍案而起,玄甲碰撞声震得案上杯盏轻颤,茶水溅出,在《陈桥兵变实录》上留下深色的水渍。他眼中满是怒火,声音因激动而有些沙哑,带着降将的愧疚与对赵宋的痛恨:“太宰所言极是!末将昔年在赵宋军中,见惯了‘主将换则士卒叛’的丑事!曹彬麾下有一营士兵,原是后周禁军旧部,赵匡胤将曹彬调往寿州后,那营士兵竟集体逃亡,还劫掠了沿途百姓 —— 末将之所以在寿州南渡归顺,正是因见赵宋军中‘私兵陋习’不改,深知其必步朱温、郭威后尘!此等旧军,早该扫进坟茔,若再沿用旧制,北伐不过是空谈,我等更无颜面见南渡的大周宗室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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