淮水的风裹着未散的焦糊味,吹过护榷军的营帐时,杨延玉正盯着校场上操练的残兵发呆。
两千人,稀稀拉拉地站在泥泞里,有的士兵还裹着未拆的箭伤绷带,有的手里握着缺口的刀,连像样的盾牌都凑不齐十面。更让他窝火的是,从殿前司调来的五百人,此刻正靠在营门的歪脖子柳树上偷懒,玄甲敞着怀,嘴里嚼着从百姓那抢来的梨,对校场上的呼喊充耳不闻。
“将军,殿前司的王都头又带人去楚州酒楼了。” 护榷军的副将捂着胳膊上的伤,声音里满是委屈,“我们让他们一起操练,他说‘殿前司的兵,轮不到护榷军管’。”
杨延玉攥紧了手中的兵符,铜符上的 “护” 字被汗水浸得发亮。他想起三天前递到汴京的奏疏,上面写着 “护榷军需补兵五千、战船二十艘”,可柴荣的回复只有冷冰冰的一句:“从殿前司分兵五百,战船暂由枢密院调配。” 如今这五百人,哪里是来支援的,分明是赵匡胤派来监视的眼线。
“别管他们。” 杨延玉深吸一口气,压下心头的怒火,“让弟兄们先练队列,等粮草到了,再练刀法。” 话虽如此,他心里却清楚,粮草怕是也指望不上了 —— 铁林卫那边,早已断了两日军粮。
果然,刚过午时,杨盛就带着满脸疲惫找到了他。
铁林卫的玄甲上沾着淮西的黄土,显然是刚从盐场回来。“三弟,盐债的粮草都优先给了藩镇,咱们的粮只够撑三天了。” 杨盛递过一张粮册,上面的数字触目惊心,“士兵们都在议论,说陈总掌事把盐利都给了外人,忘了咱们这些流血的。”
杨延玉接过粮册,指尖划过 “剩余粮草三百石” 的字样,忽然想起采石矶火海里,铁林卫士兵踩着燃烧的船板冲锋的模样。“大哥,我再给陈总掌事写封信,求他想想办法。” 他刚要提笔,就见符清漪的亲信骑马赶来,手里捧着一封陈琅的密信。
密信是用盐水写的,需浸在醋里才能显字。杨延玉将信纸泡在醋碗里,渐渐浮现出几行字:“殿前司掣肘,朝廷难拨粮,我已私从皇商司库中取银五千两,在淮西募兵三千,编入铁林卫;另联络归义军曹延禄、昭义李筠,许盐债提前兑付一成,令其派兵驻楚州、寿州,牵制殿前司。”
“私募兵?” 杨盛的眼睛猛地亮了,随即又黯淡下去,“这不合规制,若被枢密院查问……”
“规制?” 杨延玉将信纸捏紧,醋水顺着指缝往下滴,“殿前司私藏私盐、隔岸观火,怎么不说规制?护榷军弟兄们流血牺牲,连口饱饭都吃不上,怎么不说规制?” 他忽然想起父亲杨业的话,“乱世之中,活下去、守住该守的,比规制重要。”
三日后,淮西的募兵就到了。
三千人,多是淮南的流民,有的曾是楚州盐场的盐工,有的是被南唐水师毁了家的渔民,手里握着锄头、鱼叉,眼里却透着股狠劲。陈琅亲自送他们来铁林卫,玄色官袍上沾着淮西的泥,身后跟着几个代州老兵 —— 是他特意从铁林卫抽调的,负责训练新兵。
“这些人,只认你和杨盛的令。” 陈琅拍了拍杨延玉的肩,声音压得极低,“护榷军没正式名义补兵,铁林卫是我的私兵,我想怎么补,没人能管。” 他指着那些新兵,“他们都恨南唐,也恨殿前司的不作为,会是好兵。”
杨延玉望着那些举着鱼叉高喊 “杀南唐” 的新兵,眼眶突然发热。他想起采石矶江面上的浮尸,想起赵虎临终前的血书,忽然觉得,这三千人,或许就是护榷军和铁林卫的希望。
可淮南的局势,并没有因为新兵的到来而缓和。
归义军节度使曹延禄带着五千牙兵进驻楚州时,殿前司的士兵正在楚州街头抢百姓的东西。曹延禄的儿子曹宗寿是个暴脾气,当场就斩了两个殿前司的兵,把首级悬在城门上,上书 “扰民者死”。赵匡胤的亲信石守信得知后,立刻派了一千人去楚州,双方在城门口对峙,剑拔弩张,差点打起来。
昭义节度使李筠的儿子李守节也不含糊,带着三千人进驻寿州后,直接接管了寿州的盐场,对外宣称 “替皇商司护盐”,实则断了殿前司从寿州运盐的通道。赵匡胤气得在濠州帐中砸了茶盏,却因曹延禄和李守节手握盐债凭证,不敢轻易动兵 —— 他知道,这些藩镇是陈琅请来的,动了他们,就等于和陈琅彻底撕破脸,而柴荣此刻,绝不会允许南征前线内讧。
就在这时,李重进的援军到了。
这位侍卫亲军都指挥使,没有派使者,而是亲自让副将带着一千人、五千石粮草,直奔护榷军的营地。副将是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,叫张威,曾跟着李重进打过后蜀,手里捧着兵符,见到杨延玉就单膝跪地:“李将军说,护榷军是大周的脊梁,不能让弟兄们饿着肚子打仗。这一千人,归杨将军直接指挥,粮草也已入仓,任凭调度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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