显德五年正月廿五,淮南烽烟渐熄后的第十个寒夜。
滁州行营账房内,铜鹤烛台上的松明如泣如诉地爆裂,将赵普的身影拉成一道扭曲的墨影,斜斜投映在如山的粮运文书之上。他垂眸凝视案头那盏特制的省油灯,灯芯如游丝般微弱,却足以照亮宣纸上每一寸细腻的纤维纹路 —— 那是他特意从南唐商贾手中辗转购得的澄心堂纸,质地柔韧却极易晕墨,恰似一触即溃的人心,最宜书写见不得光的阴谋。
狼毫在松烟墨中三次起落,赵普终于在「寿州粮船延误事由」一栏落下最后一笔。笔尖提起的刹那,浓墨如血在麻纸上晕染开来,将原本「查获南唐私盐二百石」的记录,悄然覆盖成「皇商司以盐引核验为由扣船三日」。
案头青铜镇纸下压着半截断裂的账册,那是从李继勋帅船残骸中打捞而出,淮水的淤泥尚未干透。赵普用镊子夹起一粒盐晶置于油灯之下,浑浊的晶体中裹着几缕水草,恰似无声的证人,诉说着寿州河道独有的秘密。
“大人,这要是被查出来……” 一旁的书吏声音颤抖,手中的糨糊刷「啪」地坠地。这位从磁州追随而来的旧部,深知篡改军中文书乃是诛灭九族的大罪,此刻他面色惨白,冷汗浸透后背。
赵普头也不抬,正用细砂纸轻轻摩挲文书边缘,动作轻柔得如同抚弄情人的发丝,只为让新添的字迹与旧墨浑然天成。“查出来?” 他冷笑一声,指尖捻起一粒从账册上刮下的盐粒,“等陈琅他们察觉,赵匡胤的利剑早已抵在皇商司的咽喉。”
言罢,他将伪造好的文书卷成细筒,塞入中空的竹杖,又取出一枚火漆印章 —— 那是三日前从押运官处巧取豪夺而来,“命义社兄弟将此物送入枢密院,就说从李将军贴身行囊中寻得。切记,要附上半块浸透河水的丝帕,就说与账册一同出土。”
书吏捧起竹杖欲行,却被赵普唤住。“告诉送信之人,” 他抬手指向墙角覆着黑布的笼子,“将此物一并带上,悬于皇商司滁州分舵门楣。” 黑布掀开的瞬间,书吏踉跄后退,笼中是一只刚断气的黑猫,圆睁的双目透着死不瞑目的怨毒,利爪下压着一张写有「血债血偿」的黄纸。赵普望着这一幕,忽忆起幼时在寺庙中见过的朱砂符咒,如今,这些本应镇邪的符纸,却成了他手中颠倒黑白的利器。
三更梆子声起,滁州分舵的门房被一阵异动惊醒。
两个黑影如鬼魅般借着院墙阴影翻上飞檐,其中一人掏出浸过桐油的麻绳,在月光下仔细系于门楣铁钉。当黑猫笼子晃晃悠悠垂下时,笼中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猫叫 —— 原来他们在猫喉处暗藏特制哨子,夜风掠过,便发出如泣如诉的哀嚎。月光穿透云层洒落,黄纸上的字迹泛着幽光,门房肝胆俱裂,瘫倒在台阶之上,裤管瞬间洇开大片水渍。
这一夜,滁州禁军营地的篝火旁,流言如同野火般蔓延。
“可曾听闻?李将军粮船焚毁那日,皇商司的人正在楚州酒楼醉生梦死。” 脸上带疤的老兵往火堆中添柴,火星溅落在他怀中珍藏的半块饼上 —— 那是李继勋去年亲手赏赐,至今齿痕清晰可见。每一次摩挲,他都仿佛重回将军掰饼的温暖时刻。
“何止如此!” 伙夫接过话头,汤勺在锅中搅动出哗哗声响,“我表兄在通市局当差,说陈琅为了几贯蝇头小利,故意拖延盐引兑期三日。” 他压低声音,语气中满是愤恨,“依我看,李将军就是被他们害死的!”
话音未落,人群中顿时骚动起来。几个曾被李继勋从死人堆中救出的士兵,猛地将兵器掷于地上:“找皇商司讨个公道!” 喊声如滚雪球般越传越广,转眼间便聚集了上百人,手中的火把将半边夜空染成血色。
人群之中,赵普安插的亲信开始振臂高呼,有人扯开衣襟,露出胸前用朱砂绘制的箭伤,“看!这便是皇商司的罪证!”
赵普立于营房阴影之中,冷眼旁观这一切,嘴角勾起一抹阴冷的笑意。身后亲兵递上一件沾满血污的战袍 —— 那是从寿州溃兵身上剥下,胸前的破洞触目惊心,恰似被皇商司制式弩箭所伤。
“依计行事,将此物‘呈送’赵匡胤营帐,” 他随手抛出战袍,“切记,要让他以为是士兵们自发为之。另外,将那封伪造的密信藏于战袍夹层,就说从皇商司死士身上搜出。”
黎明破晓时分,赵匡胤果然收到了这件带着血腥气的战袍。
送战袍的士兵涕泗横流,泣不成声:“点检大人,这是王三郎的遗物…… 他突围时被皇商司的人用冷箭射杀!他们污蔑他私藏南唐私盐,实则是觊觎他怀中的粮票!” 士兵怀中还抱着几张浸透鲜血的漕运股票,边缘处撕扯的痕迹清晰可见。
当赵匡胤摸到股票夹层中的密信时,瞳孔猛地收缩 —— 信上赫然盖着陈琅的私印,字里行间直指李继勋与南唐勾结,而皇商司早已掌握确凿证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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