汴梁西市的晨雾还没散尽,孙记粮铺的门板就被拍得砰砰响。孙瘸子拄着拐杖挪到门边,刚拉开一条缝,就被一只粗糙的手攥住 —— 是卖炊饼的陈三,掌心里躺着两枚簇新的显德通宝,澄黄的铜色在雾里泛着诡异的光。
“孙老哥,你瞅瞅这钱。” 陈三的声音发颤,指腹反复摩挲着钱缘,“昨儿个去皇商司兑换,那穿青绸衫的司吏说‘足值’,可你掂掂,比开元通宝轻了快一半!我用三枚新钱去买胡饼,摊主说‘得加两枚才够’,这不是坑人吗?”
孙瘸子接过新钱,拇指在钱面上狠狠刮了两下。一层薄薄的澄金被刮去,露出底下青灰色的铅胎,像块蒙着金粉的石头。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:“早年间在幽州,辽狗的‘会同通宝’就这德性!看着亮堂,实则掺了半成铅,用不了仨月就发黑。陈三,这钱你可别收,指不定哪天就成废纸了。”
话音未落,街口突然传来一阵马蹄声。六名黑衣皂靴的勾当兵簇拥着一名黄衫小吏,径直冲到粮铺门前,“啪” 地将一张告示拍在门板上。告示上 “皇商司钧命” 四个朱字刺得人眼晕,底下的条文墨迹未干:“即日起,交易须认显德通宝,拒收、哄抬物价者,初犯罚没货物,再犯流三千里!”
小吏的鞭子往门板上抽了一记,震得孙瘸子的拐杖都晃了晃:“孙掌柜,听见了?今儿起,这新钱就是规矩!”
陈三吓得赶紧把新钱揣进怀里,人群却像被捅了的马蜂窝。一个挑着菜担的老汉嚷道:“俺们攒了半辈子旧钱,凭啥说换就换?” 穿锦缎的绸缎商挤到最前面,“哗啦” 一声将一把旧开元钱和几枚新钱拍在柜台上:“孙瘸子,给我兑三斗上等粳米!就用这些钱,你敢不认?”
孙瘸子的脸瞬间成了苦瓜。旧钱沉甸甸的,新钱轻得像羽毛,可勾当兵腰间的铁牌闪着冷光,他喉咙滚了滚,最终狠狠跺了跺瘸腿:“开仓!装米!” 粮价两个字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,“照…… 照昨日旧钱价兑!”
“轰” 的一声,人群炸开了锅。无数旧钱像雨点般砸向柜台,有人趁机喊 “新钱不值钱”,有人抱着刚换的米袋往家跑,混乱中,一枚显德通宝从人缝里滑落,在青石板上弹起清脆的响声,却没人敢去捡 —— 那声音里,分明带着铜皮裹铅的虚浮。
与此同时,金陵南唐的澄心堂里,龙涎香正与铜锈味纠缠。李璟捏着一枚显德通宝,指节因用力而发白,御书案上的鎏金盏被他顿得粉碎,茶水溅湿了韩熙载递上的验钱密报。
“含铜量仅四成六?” 李璟的声音像淬了冰,“柴荣竟敢用这种劣钱来买我江南的丝绸、茶叶?他当朕是瞎子不成!”
韩熙载捧着两枚铜钱,苍老的手指在钱缘处摩挲:“陛下您看,这开元通宝边缘锋利,掷地有声,含铜八成三;而显德通宝……” 他突然从袖中抽出一把银刀,轻轻在新钱边缘一刮,青灰色的铅胎赫然裸露,“用酸洗镀铜,再覆一层薄金,哄骗市井百姓罢了。臣已查过,大周的铜矿早在去年就告急,这钱是陈琅逼着磁州矿监用铅铁凑数铸的,说白了,就是用一堆烂泥换我江南的真金白银!”
李璟猛地将新钱摔在地上,看着它在金砖上弹了弹,发出空洞的响声。“传朕旨意,” 他眼中闪过狠厉,“让吴越钱弘俶在苏州开炉,照着这钱的模子私铸!铜料给足六成,做得比真钱还亮堂!下个月就往沧州榷场送,我要让周人拿着真钱,却分不清哪个是假的!”
韩熙载躬身领命,退到门口时,听见李璟在御书案后低笑:“陈琅想刮我江南的膏血?朕就让他的显德通宝,变成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!”
紫宸殿的铜钟刚敲过辰时,冯道的怒吼就撞碎了朝堂的肃穆。三朝老臣须发戟张,手中两枚铜钱被他撞得叮当作响,一枚是磨得发亮的开元通宝,另一枚是边缘已露出铅胎的显德通宝。
“陛下!” 冯道的声音在殿梁间回荡,“开元实重八分,显德不足五分!铅砂铁粉,腥气刺鼻!此乃欺天之币!” 他将新钱高高举起,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铅胎上,泛出肮脏的青灰色,“如此恶钱流通,不消三月,旧钱必被藏家囤积,新钱狂泻!五倍物价狂飙可待!届时民怨鼎沸,商旅不通,我大周江山,便亡于此铅铁恶钱之中!”
文官列里一片附和声,户部尚书颤巍巍出列:“冯相所言极是!昨日洛阳传来消息,已有粮商将米价从十文涨到三十文,只收旧钱!再这么下去,河北军饷都要成问题!”
陈琅从武将班列前踏出一步,玄色公服的衣摆在地砖上扫出一道冷痕。“冯相危言耸听!” 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斩钉截铁的锐气,“新币初行,些许微澜何足挂齿?皇商司已设四大铜钱局,熔铸、兑换皆有规制!” 目光突然扫过殿角肃立的勾当兵,“更有七杀密令出京:私铸者剜眼剁手,囤积者流刑岭南,造谣者枭首示众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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