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十年代的新华书店,总是弥漫着一种混合着旧纸张、墨水和木质书架的特殊气味。阳光透过高大的窗户,在磨得发亮的水泥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书店里很安静,只有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和远处柜台传来的算盘珠碰撞声。
苏星澜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。
那本厚重的德文版《机械原理与精密制造》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。她的指尖沿着复杂的工程图纸线条滑动,速度快得惊人。她的嘴唇微微翕动,无声地进行着验算和推演,脑海中构建出一个个三维模型,分析着应力分布和传动效率。对于来自三十世纪、经历过星际战争科技洗礼的她来说,这本书里的知识虽然基础,但其核心原理和精巧的结构设计,依然让她感到一种源自本能的、属于机械师的兴奋。
“这里的传动链冗余度过高……如果优化齿轮模数配比,效率至少能提升百分之十二……”她无意识地用德语低声自语,眉心微蹙,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发出了声音。她能一眼看出设计中的保守之处和基于当时材料局限导致的妥协,这种感觉,就像是一个高等数学家在看一道复杂的四则运算题。
这声低语,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瞬间吸引了不远处一个人的注意。
那是一位头发花白、戴着老花镜的店员,姓顾。顾老先生年轻时曾留学德国,专攻机械工程,回国后因时局变动,辗转在这书店谋了份闲职,平日里最大的乐趣就是整理这些无人问津的外文书籍。这本德文机械书,在他眼里是宝贝,但在大多数人看来,无异于天书。此刻,他正拿着鸡毛掸子清理书架,听到那纯正且带着某种独特冰冷腔调的德语时,他猛地顿住了动作,难以置信地望向声音来源。
只见一个穿着素雅格子衬衫、蓝布裤,背着个可爱兔子背包的少女,正倚着书架,专注地阅读那本他视若珍宝的“天书”。她那精致得如同瓷娃娃的侧脸在光影中显得格外沉静,眼神锐利而专注,与她那稚嫩的外表格格不入。
顾老先生心脏砰砰直跳,他放下鸡毛掸子,缓步走近,生怕惊扰了她。他试探性地用德语轻声问道:“小姑娘……你,你能看懂这本书?”
苏星澜正沉浸在机械的世界里,闻言头也没抬,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个无需思考的本能问题。她的目光依旧锁定在书页上一处关于液压缓冲的结构图,用流利的德语回应,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:“基本原理清晰,但设计思路可以更优化。比如这个液压阻尼器,依赖单一的油路孔径来控制冲击,响应太迟钝了。如果在主油路旁边,并联一个更细的辅助回路,加上一个灵敏些的单向阀,就像给机器多装了一根能快速反应的小血管,缓冲效果会好很多,也能减少主结构的疲劳损伤。”
她的话语条理清晰,用词精准,更可怕的是,她用一个极其生动的比喻——“小血管”,解释了一个相当专业的改进思路!这不仅仅是“看懂”的问题!这是深入理解,是抓住了问题本质的洞察力,是超越了书本知识本身的创造性思维!而且她的德语极其流利,那种特殊的、略带金属质感的腔调,他甚至只在一些战前遗留的德文科技文献录音中听到过。
顾老先生彻底震惊了!他瞪大了眼睛,嘴巴微张。这太不可思议了!一个看起来不到二十岁的小姑娘?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顾老先生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,也顾不上对方只是个少女,立刻切换成德语,急切地追问,“并联回路?这个想法太……但是你怎么确定辅助回路的流量参数?万一干扰了主回路怎么办?”
苏星澜似乎终于被老者的激动情绪从专注状态中稍微拉回了一点。她抬起眼帘,看了顾老先生一眼,那双清澈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茫然,但很快又被对技术问题的本能思考所取代。她歪了歪头,手指在图纸上比划着。
“不需要精确计算到干扰,可以利用压力差自然调节。”她尝试用对方能理解的方式解释脑海中的流体动力学模型,“当主冲击来时,压力骤升,大部分液体会走主路,但峰值压力会率先冲开更‘敏感’的辅助回路阀门,泄掉最尖锐的那部分力。等主路完全响应时,最危险的瞬间已经过去了。参数嘛……可以根据预期的最大冲击力反推,大致范围在……”她报出了一个让顾老先生瞳孔骤缩的数值范围。
顾老先生如听天书,却又隐约抓住了其中一丝精妙绝伦的灵感。他激动地指着书上的另一处公式推导:“那这里呢?这个关于轴承寿命的数学模型,我一直觉得其磨损系数取值过于理想化,忽略了实际工况的波动……”
“是的,”苏星澜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接话,手指在公式的某个参数上一点,“这个系数被当成常数了。但它应该和运行时间、负载的波动频率有关,是一个变量。可以用……嗯,分段函数来近似模拟,虽然不够精确,但比现在这样更接近实际情况。”她脑海中瞬间闪过几种更精确的星际时代磨损模型,但知道无法直接说出,只能给出一个当前数学工具能够理解的、方向性的改进建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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