陆景渊带着苏星澜走进市新华书店时,午后的阳光正透过高大的玻璃窗,在布满灰尘微粒的空气里投下道道光柱。书店里十分静谧,带着一种属于知识的、沉淀的庄严感,只有偶尔翻动书页的沙沙声和远处柜台传来的、轻微的算盘珠碰撞声,清脆地敲击着时间的节拍。
“看看有没有喜欢的,图画书或者故事书都可以。”陆景渊低头,看着身边娇小的身影,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,仿佛怕惊扰了这份宁静,也怕惊扰了她。他带她来这里,是经过考量的。部队大院和医院的环境终究单一,他希望这个来自“别处”的女孩,能多接触这个时代普通的一面,或许能在这些泛黄的书页里,找到一丝与这个世界连接的锚点,哪怕只是对一张色彩鲜艳的图画产生兴趣也好。
苏星澜仰着头,清澈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,缓缓扫过一排排高大的、散发着陈旧木头气味的书架。这种依靠实体介质、低效却充满了“历史手感”的信息存储方式,对她而言既陌生又新奇。她轻轻嗅了嗅空气中旧纸张和油墨混合的独特气味,这是一种无法被数据模拟的味道。
她点了点头,算是回应陆景渊的话,然后便像一道游离的、与周遭环境隔着一层无形薄膜的光影,无声地在一排排书架的阴影缝隙间穿梭。她的脚步轻捷,白色的蓝蕾丝连衣裙裙摆随着她的移动微微晃动,与周围穿着灰蓝绿工装裤或旧军装的人们形成了鲜明对比。
陆景渊没有紧跟着,只是保持着一个能随时看到她的距离,目光沉稳地落在她身上,确保她不会离开自己的视线范围。他看到她对那些摆在显眼位置、封面色彩鲜艳的革命故事书、连环画只是匆匆一瞥,眼神没有任何停留,心中微微叹了口气。果然,这些寻常的、充满时代烙印的东西,吸引不了这个思维可能还停留在“星际迷航”阶段的小家伙。
忽然,苏星澜在一个最为偏僻、紧挨着墙角、人流最少的书架前停下了脚步。这个书架上的书大多蒙着厚厚的灰尘,书脊泛黄破损,像是被时光遗忘的角落。她的视线被最底层一本尤其厚重的、暗绿色封皮的书牢牢锁住了。封面上是复杂而古朴的哥特体德文,以及线条繁复得令人眼晕的机械剖面图——《机械原理与精密制造》。
一种近乎本能的、来自灵魂深处的吸引力,让她几乎没有犹豫,便蹲下身,纤细的手臂略微用力,才将那本沉甸甸的大部头从紧密排列的书丛中抽了出来。“噗——”一声轻响,书本带起的灰尘在阳光的光柱中肆意飞舞,如同微型的星云。她毫不在意,只是用纤细的手指,仔细地拂去封面和书脊上积攒的岁月,露出了下面清晰的字迹和图样。
四下无人,她便不再顾忌任何这个时代应有的礼节,倚靠着冰凉的书架,直接席地而坐——仿佛这是世界上最自然不过的事情——将厚重的书本摊开在并拢的膝盖上。当泛黄脆弱的书页上,那些用精细墨水绘制的齿轮构图、复杂的力学公式、严谨而冰冷的德文论述映入她深邃的眼眸时,她眼中那种平日里常见的、如同迷路小鹿般的迷茫和依赖瞬间褪去,被一种锐利得近乎实质的专注所取代。
周围的一切仿佛都消失了。书店里隐约的人声、柜台的算盘声、甚至身边陆景渊的存在感,都在她的感知里淡去。世界骤然缩小,只剩下她和手中这本承载着“原始”机械知识的“古董”。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图纸上一条条标注着尺寸的线条,仿佛能透过纸张,触摸到那些冰冷金属构件的质感与温度。她的嘴唇微微翕动,没有发出任何声音,但若有人懂得读唇,或许能辨认出那是在进行着极其快速的、基于另一种更高阶知识体系的验算和逆向推演。
‘传动系统效率评估……能量损耗高于基准值百分之十七点三。结构冗余度超标,材料抗疲劳强度不足,依据联邦第三版材料力学手册,此设计存在隐性失效风险。’
‘冷却液流道设计不符合流体动力学最优解,湍流现象会导致局部热堆积,限制持续输出功率。若是采用仿生脉管式结构,效率可提升百分之二百五十。’
‘嗯?这个公差配合……有意思,用这种笨拙的方法来弥补加工精度不足,倒也算是一种朴素的智慧。’
她的思维高速运转着,大脑像一台被意外触发了专业库的超级计算机,迅速解析、批判、优化着书中在她看来早已过时甚至存在基础谬误的知识。这些对于这个时代堪称高深莫测、甚至属于机密范畴的机械原理,在她的知识储备面前,如同大学生面对四则运算,虽然需要稍加“翻译”和理解这个时代局限下的表述习惯,但其核心逻辑对她而言简单清晰。这更像是一场单方面的知识降维审视。
陆景渊站在不远处的书架尽头,身体依靠在书架侧面,静静地看着她。
他看到少女蜷缩在书架下的阴影里,娇小的身躯几乎被那本巨大的书籍淹没,显得愈发脆弱。阳光恰好勾勒出她低垂的侧脸轮廓,挺翘的鼻尖,紧抿的唇线,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扇形阴影,整张脸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肃穆和投入,仿佛在进行一场神圣的仪式。她纤细的手指停留在某个复杂的装配图纸上,久久不动,只有指尖极轻微地沿着某个零件轮廓虚拟滑动,仿佛在脑海中已经将其拆解又重组了无数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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