北疆的春天来得迟,却也来得猛。几场淅淅沥沥的春雨过后,原本枯黄的山野仿佛一夜之间便被染上了一层朦胧的新绿。定州城内外,军民一心,抢修工事,垦荒播种,操练不辍,呈现出一派劫后余生、奋发图强的景象。然而,在这片看似蓬勃的生机之下,杨延昭心中的那根弦,却从未有片刻放松。
来自朝廷的无形压力,与高琼之间微妙的制衡,都让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,如履薄冰。但他更关注的,永远是北方那片广袤而沉默的草原。耶律休哥这样的对手,绝不会因一次挫败而一蹶不振。沉默,往往意味着更危险的酝酿。
这一日,杨延昭正在州衙与几名属官商议春耕与边贸互市事宜,一名风尘仆仆、作商人打扮的汉子被亲兵引了进来。此人乃是“锐眼司”派驻辽境深处的资深探事,代号“灰隼”,非有重大情报,绝不会轻易现身。
“灰隼”屏退左右,甚至来不及喝口水,便压低声音,急迫地向杨延昭禀报:“宣抚,辽境有变!耶律休哥……可能失势了!”
“什么?”饶是杨延昭素来沉稳,闻听此言也不禁心头一震,挥手让属官全部退下,沉声问道,“详细说来!”
“灰隼”喘了口气,语速极快:“自去岁败退后,耶律休哥收拢残兵,驻跸于南京(幽州)休整。然其此番南征损兵折将,无功而返,在国中已引发诸多非议。尤其是其政敌,如皇太弟耶律隆庆、北院枢密使萧排押等人,纷纷上奏辽主,指责耶律休哥劳师糜饷,丧师辱国,有负‘于越’之尊号。”
杨延昭目光锐利:“辽主态度如何?”
“辽主(耶律隆绪)起初并未表态,仍命耶律休哥总督南面军务。但月前,辽主突然下诏,以‘积劳成疾,需安心静养’为由,解除了耶律休哥南京留守、南院大王等实职,仅保留其‘于越’尊号,令其返回上京临潢府‘荣养’。其麾下精锐部队,也被拆分调往其他方向。接任南京留守、总掌南面军务的,是皇太弟耶律隆庆!”
“耶律隆庆……”杨延昭喃喃念着这个名字。此人乃是辽圣宗耶律隆绪的同母弟,地位尊崇,素有大志,但其人性格骄狂,用兵之能远不及耶律休哥老辣持重。
“消息确实?”杨延昭追问。
“千真万确!”“灰隼”肯定道,“耶律休哥已于半月前,在数百亲卫护送下,低调离开南京,北上返京。如今南京内外,皆是耶律隆庆的亲信人马。而且,据我们在上京的兄弟传回消息,耶律隆庆接掌南面军务后,已多次在公开场合扬言,要‘雪前岁之耻’,‘马踏黄河’,气势极为嚣张!辽境各部族,也在加紧征调兵马,囤积粮草,似有大举南侵之意!”
书房内陷入一片沉寂。杨延昭缓缓站起身,走到北疆舆图前,手指划过幽州、瓦桥关、遂城、定州这一条熟悉的防线。耶律休哥的去职,看似对宋军有利,去了一个心腹大患。但杨延昭却从中嗅到了更加危险的气息。
耶律休哥用兵,谋定后动,如同经验丰富的猎人,耐心寻找猎物的破绽,一击必中。而耶律隆庆,年轻气盛,急于立功树立威望,其用兵很可能更加激进、更缺乏耐心,也更不可预测。一条冷静的毒蛇暂时退去,换来的可能是一头暴躁而饥饿的猛虎!
“耶律休哥……可惜了。”杨延昭轻轻叹息一声,不知是惋惜一个值得尊敬的对手,还是预感到了更混乱局面的来临。辽国内部的权力倾轧,固然能削弱其一时之力,但也可能催生出更加不可控的变数。
“此事极为重要,你辛苦了,先去歇息,赏赐稍后便至。”杨延昭对“灰隼”温言道,随即神色一肃,“立刻将此消息,以最优先级,分别密报汴梁寇相府上,以及……高琼高帅处。”
“是!”“灰隼”领命而去。
杨延昭独自站在舆图前,眉头紧锁。耶律隆庆急于立威,今岁秋高马肥之时,南下寇边的可能性极大。而且,其进攻方向、策略,都可能与耶律休哥截然不同。现有的防线部署,是否需要调整?
更重要的是,朝廷会如何看待这一变故?是认为威胁减轻,从而进一步钳制他杨延昭?还是会意识到新的、可能更剧烈的风暴即将来临,转而支持他整军备武?
他必须立刻行动起来。
“来人!”杨延昭沉声唤道。
亲兵应声而入。
“即刻传令:第一,命各州县、军寨,加强戒备,斥候前出范围扩大一倍,严密监视辽军一切动向。第二,命杨延光、杨延嗣、焦赞、杨洪等诸将,速来州衙议事。第三,以本官名义,行文高帅,通报辽境变故,并提请召开军务会议,共商应对之策。”
命令迅速传达下去。整个定州,乃至整个河北西路的军事机器,因为这一则来自草原的惊变,再次加速运转起来。
当高琼接到杨延昭的通报和会议提请时,正在核查军器监送来的、关于“震天雷”外围工序的汇报文书。他看完“锐眼司”提供的情报,脸上也露出了凝重之色。他虽与杨延昭有制衡之责,但更是边军统帅,深知军情紧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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