杨延昭的雷霆手段,如同在北疆这潭深水中投入了一块巨石。韩匡嗣被当众革职杖责,押送苦役;三州官吏被严厉弹劾;刘文裕的“疑点”被密奏御前……这一系列组合拳,暂时震慑住了内部的宵小,粮草供应终于开始顺畅,军中的歪风邪气也为之一清。
然而,杨延昭深知,这仅仅是权宜之计。真正的危机,并未解除。朝堂之上的风波,随着他权柄日重,必然会以更猛烈的方式反馈回来。
这一日,宣抚使司迎来了一位特殊的“客人”——新任河北转运副使,王钦若。此人乃太宗朝进士,以文采敏捷、善于逢迎着称,虽官职不高,却因其与宰相吕端(时为次相)的门生关系,被视为文官集团派来“掺沙子”、监督杨延昭的代表。
王钦若年约四旬,面皮白净,三绺长须,一身文官袍服纤尘不染。他见到杨延昭,礼仪周全,笑容可掬,但眼神深处那一闪而过的审视与疏离,却逃不过杨延昭的眼睛。
“下官王钦若,奉旨佐理河北粮饷转运,参见杨宣抚。”王钦若躬身行礼,语气恭敬,却带着文官特有的矜持。
“王大人不必多礼,请坐。”杨延昭神色平静,抬手示意。大哥杨延平、负责文书机要的张皓也在座。
寒暄几句后,王钦若便切入正题,看似关切,实则绵里藏针:“杨宣抚少年英杰,总揽北疆,陛下寄予厚望,天下瞩目。然则,北疆战事迁延,耗费钱粮无数,国库日蹙。朝中诸公,皆盼宣抚能早日克竟全功,以解朝廷之忧啊。”
他顿了顿,瞥了一眼杨延昭,继续道:“尤其是宣抚所用之‘新式军械’,听闻造价不菲,所耗铁料、工匠甚巨。如今国用艰难,是否……应暂缓此类‘奇技淫巧’,将钱粮用于刀刃,多募壮勇,以充军实,方为正道?”
这番话,立刻引来了杨延平的不满。他性格刚直,忍不住开口道:“王大人此言差矣!工坊所出之改良弩箭、测距杆,乃至那……那助我等大破辽军之物,皆于战事有大利!若非此等利器,君子馆焉能大捷?岂能因耗费而因噎废食?”
王钦若微微一笑,不疾不徐:“杨将军(指杨延平)忠勇可嘉,然治国之道,在于权衡。多造一弩,或可少募一兵?然一兵之饷,可供数弩之费耶?且工匠聚集,亦恐引辽军细作窥探,泄露机密,反为不美。下官愚见,还是稳妥为上。”
他引经据典,将“奇技淫巧”、“与民争利”(指占用工匠资源)、“恐泄机密”等帽子隐隐扣上,站在道德和“稳妥”的制高点,让杨延平一时语塞,气得脸色发红。
张皓见状,连忙打圆场:“王大人所虑,不无道理。然北疆战事,关乎国本,非常之时,当行非常之法。杨宣抚所为,皆是为了以最小代价,换取最大胜果,还望王大人体谅。”
王钦若捋须轻笑:“张司马言之有理,下官自然体谅。只是朝廷法度,不可轻废。这军械制造、钱粮调度,皆需合乎章程,记录在案,以备稽查。日后若御史台问起,也好有个交代。否则,恐有擅专之嫌,于宣抚清誉有碍啊。”
他这话,已是隐隐的威胁。意思是杨延昭若一意孤行,他王钦若就要按章办事,甚至可能上报御史台弹劾!
帐内气氛一时有些凝滞。文官与武将的思维差异,治国理念的不同,在此刻显露无疑。
一直沉默的杨延昭,此刻终于缓缓开口。他没有看王钦若,而是目光平静地望向帐外操练的士兵,声音沉稳听不出喜怒:
“王大人忧心国事,恪尽职守,杨某感佩。”
他话锋一转:“然,杨某有一事不明,想请教王大人。”
“宣抚请讲。”王钦若拱手。
“若有一利器,可于百步外取敌将性命,使我将士少流血,使战事早平定,使国库……长远看,反能省下无数抚恤、赏赐之资。此物,造是不造?”杨延昭问道。
王钦若一愣,斟酌道:“若果真如此,自当……酌情考量。”
“再若,”杨延昭继续道,“辽人铁骑来去如风,我军步卒往往追之不及,被动挨打。若有一法,可使其铁骑寸步难行,甚至人仰马翻。此法,用是不用?”
“这……若于战局有利,自当……可用。”
“那么,”杨延昭目光倏地锐利,看向王钦若,“王大人可知,君子馆外,那令辽军魂飞魄散之物,使得我千余将士,能近乎全歼三千辽虏先锋,自身伤亡不过百人?若无此物,欲达成同样战果,需填进去多少我大宋儿郎的性命?需额外耗费多少粮饷,征调多少民夫?”
“这……”王钦若被问得哑口无言,额角微微见汗。他虽不知那“天雷”具体为何,但战果是做不了假的。
“王大人掌管转运,精于筹算。”杨延昭语气依旧平静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请问,是眼前节省些许铁料工匠重要,还是减少数万将士伤亡、早日结束战事、最终节省亿万钱粮重要?是死守那些可能已不合时宜的‘章程’重要,还是打赢这场关乎国运的战争重要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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