朔方城外,黄河拐弯处的一片开阔河滩地,往日只有孤寂的风声与潺潺水响。今日,却人声鼎沸,喧嚣直上云霄。
这里被选为首批官方指定的边境互市场所之一。用粗大的原木和夯土搭建起简易的栅栏,圈出了一片巨大的区域。入口处,耸立着一座新修的哨楼,上面“朔方市易司”的旗帜在北风中猎猎作响。栅栏内外,披坚执锐的北府军士五步一岗,十步一哨,眼神锐利地扫视着每一个进入市场的人,肃杀之气与市场的热闹形成奇特的混合。
天刚蒙蒙亮,市场外就已排起了长长的队伍。一边是从中原内地赶来的商队,骆驼、骡马、牛车组成的长龙,满载着茶叶、盐巴、成匹的丝绸和棉布、铁锅、农具、陶瓷器皿,甚至还有一些精巧的漆器和首饰。商贾们穿着绸衫,头戴幞头,脸上带着精明与期待,小心翼翼地核对着货单,彼此低声交流着行情。
另一边,则是来自草原的部落民。他们骑着骏马,赶着成群结队的牛羊,马背上驮着捆扎好的皮毛、羊毛毡毯、风干的肉干、奶酪,以及一些草原特有的草药。他们大多穿着皮袍,面容粗犷,眼神好奇又警惕地打量着中原的商队和那些军容严整的士兵,用胡语大声吆喝着牲畜,声音洪亮。
“排队!验货!依次入市!”市易司的胥吏站在高凳上,用生硬的胡语和汉语反复高声喊着规则。所有货物,无论是输入还是输出,都必须在入口处接受严格检查。
检查的重点是出关的货物。胥吏和士兵们仔细翻查每一包茶叶、每一袋盐,敲击每一个铁锅和农具,确保其中没有夹带任何铁料、兵器、铠甲片甚至是可用于制造武器的优质钢材。这是死命令,违者以资敌论处,货物没收,人下狱重罚。
一个试图在盐包里夹带几把小巧精铁匕首的胡商,被士兵当场揪出,连人带货拖走,引来一片骚动和窃窃私语。这严厉的一幕,让所有人都收起了侥幸心理。
而入关的货物检查则相对宽松,主要是征收关税(实物或货币),并登记马匹的数量和等级——优质的战马会被官府优先征购,价格从优。
经过严格的检查后,双方人马才被允许进入巨大的棚市之内。霎时间,各种语言的讨价还价声、牛羊的叫声、马蹄声、器皿碰撞声汇成一片,巨大的声浪几乎要掀翻棚顶。
中原的茶叶和盐巴是最受欢迎的硬通货。一个部落老者用一张上好的狼皮,换回了一整块沉甸甸的茶砖和一小袋雪白的盐,脸上笑开了花,小心翼翼地将它们包好,揣进怀里。有了这些,他的家族这个冬天会好过很多。
一个汉人布商,则用十几匹色彩鲜艳的苏杭绸缎,换回了数十张鞣制好的牛皮和羊皮,计算着运回长安后的利润,嘴角忍不住上扬。
铁锅和农具区域围满了人。草原缺铁,一口厚实耐用的铁锅足以让一个家庭主妇羡慕许久。一个高车部落的妇人,用积攒了很久的几张貂皮和一袋奶酪,终于换到了一口心心念念的大铁锅,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光滑的锅底。
马匹交易区则是另一番景象。来自官营牧场和民间的马贩子,与草原部落的牧马人仔细打量着每一匹待售的马匹,掰开马嘴看牙口,抚摸肌肉看体型,拉着溜圈看步伐。讨价还价异常激烈,往往需要通译来回跑动沟通。不时有达成交易者,互相击掌,然后由市易司的吏员过来登记,收取交易税。
李渊带着一队亲兵,巡视在市场边缘的一座土台上。他没有干涉具体交易,只是冷静地观察着这一切。市场总监,一位精干的户部郎中,在一旁低声汇报:
“将军,开市三日,入市胡商已逾两千人,来自十七个大小部落。交易马匹已有五百余匹,其中良驹近百,已按陛下吩咐由官府溢价收购,充入牧场。皮毛、草药无数。我方输出茶盐五百石,布帛两千匹,铁器农具八百件……关税收入已超预期。”
“可有骚乱?违禁品流出?”李渊更关心这个。
“绝无!”总监肯定道,“我军看守严密,查验仔细。初时有几个部落汉子酒后争执,已被巡逻队及时弹压驱离。目前秩序尚好。只是……语言不通,交易全靠通译和比划,纠纷不少,市吏们疲于奔命。”
李渊点点头:“可招募更多通译。同时,令市吏学习简单胡语,也让胡人学些汉话。长久之计。”他看到市场一角,几个汉人小孩好奇地看着胡人孩童玩的骨节玩具,而胡人孩子则眼巴巴地望着汉人孩子手里的麦芽糖,最终,糖和玩具进行了简单的交换,孩子们脸上都露出了笑容。
更远处,一个汉人郎中摆了个摊子,正在给一个摔伤胳膊的胡人牧民正骨敷药,周围围了一圈啧啧称奇的胡人。而一个胡人老者,则在地上铺开一张毡子,展示着他采集的草药,向路过的汉人商贩费力地解释着功效。
除了货物,文化也在不经意间流淌、碰撞、融合。
“看来,这互市不止是买卖。”李渊若有所思。
“正是,将军。”总监笑道,“这几日,周边部落前来骚扰侦查的游骑几乎绝迹了。他们需要我们的茶盐铁锅,比我们需要他们的皮毛马匹更甚。能用交易换来的,何必用命去抢?这经济羁縻之效,初见成效。”
李渊目光深远:“然也。但要记住,这一切的前提,是我军的刀足够锋利,墙足够坚固。若示之以弱,豺狼立刻便会露出獠牙。传令下去,市场守军,不可有丝毫松懈!巡边骑兵,照旧出动,威慑不减!”
“是!”
夕阳西下,闭市的锣声敲响。完成了交易的人们,带着满足或期盼,开始有序地离开市场。中原商队计算着利润,规划着下次要带来的紧俏货;草原部落民则小心地守护着换来的生活必需品,憧憬着更安稳的生活。
喧嚣了一天的河滩地渐渐安静下来,只剩下军士巡逻的脚步声和黄河奔流不息的哗哗声。棚市之内,虽然空荡,却仿佛仍残留着茶叶、皮革、香料和希望混合的气息。
这初开的边市,如同在曾经剑拔弩张的边境线上,编织起一张由利益、需求和有限信任构成的细网。它或许脆弱,却实实在在地改变了这片土地的氛围,为新朝的北疆,注入了一种不同于金戈铁马的、生机勃勃的活力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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